第44章 [愛爾蘭]山姆斯·希尼(2)(2 / 3)

他的網是暗紫褐色的,

在薄暮中幾乎看不見,

他的梭子磨損得鋥亮。

空氣有一股濃烈的鱈魚味

讓人淌鼻涕流眼淚。

五間魚房都有尖尖的屋頂,

狹窄、嵌有防滑板的步橋斜斜

伸向那些三角牆裏的倉庫

讓手推車可以上上下下。

全是一片銀白色:海沉重的表麵,

緩慢地膨脹,仿佛正在考慮溢出,

是一片模糊,但長凳、龍蝦籠

和桅杆的銀白色卻散開

在嶙峋參差的亂石間,

是一種清晰的半透明

猶如古舊的小樓,近岸的圍牆

爬滿翠綠色苔蘚。

大魚桶完滿地排列著

一層層美麗的鯡魚鱗片

手推車也同樣厚厚地披裹著

柔滑的彩虹色鎧甲,

身上爬滿彩虹色蒼蠅。

魚屋背後的小斜坡上

放置在零星稀疏的明亮青草中的

是一個古舊的木製絞盤,

破裂,有兩個漂白了的長把手

和一些憂鬱的斑點,像幹了的血,

絞盤上有鐵的部分已經生鏽。

老人接受一根“好彩”煙。

他是我祖父的朋友。

我們談到人口的減少

以及鱈魚和鯡魚,

他正在等候一艘鯡魚船進港。

他的背心和大拇指上都有金屬飾晶。

他已經用那把舊黑刀削掉了無數的魚

身上的鱗片,那最重要的美,

刀身幾乎已經磨損完了。

在水邊,在他們

把船拉上來的地方,在那條

伸入水裏的長長坡道上,銀色的

細瘦樹幹橫放在

灰色石頭上,每隔四五英尺

就下一個坡度。

冷、暗、深和絕對清晰,

對生物、對魚和海豹都難以

忍受的自然環境……尤其是一隻海豹,

我在這裏一個又一個黃昏都見到他。

他對我感到好奇。他對音樂感興趣;

像我這個全身受過浸禮的人,

因此我經常給他唱浸禮歌。

我還唱《強大的堡壘是我們的上帝》。

他佇立在水中鎮靜地

望著我,搖一搖他的頭。

然後他就消失了,然後又突然出現

在幾乎同一個地方,聳了聳肩

好像這與他更好的判斷不符。

冷、暗、深和絕對清晰,

清晰的灰色凍水……回來,在我們背後,

那些高貴的無花果樹開始出現。

淡藍的,伴著重重疊疊的影子,

一百萬棵聖誕樹佇立著

等待聖誕節。水似乎懸掛在

那些灰色和藍灰色的圓石上。

我一次又一次地見到它,一樣的海,一樣,

輕輕地,淡漠地搖蕩在那些石頭之上,

冰冷冷自由地在那些石頭之上,

在那些石頭然後是在世界之上。

如果你把手插進去,

你的手腕立即就會發痛,

你的骨頭會開始發痛你的手會灼燒

仿佛水是火的化身,

吃的是石頭,燃起暗灰色的火焰。

如果你品嚐,它首先會是苦的,

然後是鹹的,然後便要燒你的舌了。

它就如我們想象中的知識那樣,

暗、鹹、清晰、動人、絕對自由,

從世界那又冷又硬的口中

拉出來,永遠發端於那些晃蕩的

乳房,流動和扭曲,又由於

我們的知識是曆史的,於是流動和漲起。

除了別的東西外,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慢動作場麵,看到一種訓練有素的詩歌想象力禁不住要冒險作一次大跳躍。先是猶豫,然後在有絕對把握時終於奮起一躍。在該詩到了約三分之二的篇幅中,那種克製的、自我約束的、全神貫注的寫作風格使我們對那個世界的表象興致勃勃:調子是口語體的,盡管是講究的口語體;景色是樸素、可愛和古老的。祖父在這裏。然而鯡魚鱗片、稀疏的青草和彩虹色小蒼蠅使這個古老世界再次變得新鮮。通過抽絲剝繭、逐層逐層的觀察,通過不同水平和不同角度的閱讀,一個獨特的世界出現了。可以感覺到一種有條不紊的審視,一位處於極其穩固位置的觀察者一會兒把目光投向大海,一會兒投向魚桶,一會兒投向那個老人。而那個告訴我們這一切的聲音是泰然自若但又不是自我中心的,充滿謹慎而敏銳的指點;充滿要準確目擊的願望。這個聲音既不令人透不過氣來,又不超然冷淡;它是完完全全裝滿的,就像那個“緩慢地膨脹,仿佛正在考慮溢出”的大海,然後,令人震顫地,在後半部分,它真的溢出了:

冷、暗、深和絕對清晰,

對生物、對魚和海豹都難以

忍受的自然環境……尤其是一隻海豹

我剛剛說過,觀察的習慣不允許任何幻想物闖入。然而它來了,一種有節奏的起伏表明某種別的事情就要發生—盡管不是立即的。那口語化的調子再次不知不覺出現,那種憑直覺要講話的誘惑被那隻海豹抑製住了,它的到來既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信使,又像一個冷麵的水上喜劇演員。即使如此,它仍然是一個標誌,在潛回深處時創造一個奇跡。而這首詩跟了進去,適時地追入那神秘的世界。畢竟,望著那個表象的世界不僅有違於那隻海豹更好的判斷,最終還有違於詩人更好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