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英國]多麗絲·萊辛(1)(3 / 3)

曾有一次﹐有條蛇鑽進了木材堆裏﹐使家裏的人大為緊張;當時是我告訴母親,我好像看到有條蛇竄進兩根木柴中間,卻因此而害死了一隻心愛的貓咪。我看到的其實是貓的尾巴。我母親聽信我的話﹐朝一個移動的灰影開了一槍;貓立刻發出淒厲的慘叫,它的腹側破了一個大洞,血肉模糊,慘不忍睹。它在木片堆中掙紮滾動,不停地喵喵哀號,而我們可以透過它那脆弱碎裂的肋骨縫隙,看見它那血流不止的小心髒。最後它在我母親的淚水與愛撫中死去。而那隻造成混亂的眼鏡蛇,此時卻繞著數碼外高處的一根原木﹐悠哉悠哉地打轉。

另外還出現過一次大騷動,搞得家裏人心惶惶﹐天下大亂,大家拚命大喊大叫,慌亂地互相提出警告。在芙蓉灌木和荊棘樹叢間﹐那道岩石密布的小徑上,有隻貓正在與一條嫋嫋舞動的纖細黑蛇進行生死搏鬥。然後蛇鑽進一道約一碼寬的荊棘樹籬,躲在裏麵﹐用它那對閃閃發光的蛇眼,盯著沒法靠近樹籬的貓。貓在那裏待了一整個下午,不停地繞著那叢多刺的荊棘樹籬打轉,朝蛇嘶嘶怒吼,喵喵叫個沒完。但是等天一黑,蛇就毫發無傷地溜走了。

殘缺不全的片段記憶,截頭去尾的破碎故事。那隻癱在我母親床上,痛苦地淒厲慘叫,雙眼因蛇的毒液而高高腫起的貓,後來到底怎麼樣了呢?還有那隻裝了滿肚子奶汁,腹部耷下來垂到地上,哀哀哭喊著走進屋中的貓﹐她又遭遇到什麼樣的命運?我們後來到工具房﹐去看她那窩躺在舊盒子裏的小貓,卻發現他們全都不見了;仆人檢查盒子周遭的灰塵,說:“Nyoka”,一條蛇。

在童年時代,所有在我們生命中來來去去的人們與動物,以及當時所發生的種種事件,我們總是理所當然地全盤接受,然而﹐它們若是突如其來地失去蹤影,同樣也不會有人去多做解釋﹐或是提出詢問。

但現在﹐當我回想起以前養過的貓、家裏無所不在的貓、童年跟貓有關的上百件事情,以及與貓相伴所度過的漫長歲月時,我總是不禁為這背後所代表的繁重工作﹐而感到大為震驚。現在我在倫敦家中養了兩隻貓;而我常說,若有人膽敢誇口說,光隻是為照顧這兩隻小動物,就得花費多少力氣,操多少心的話,那可真讓人忍不住笑掉大牙。

那時照顧貓的所有工作﹐必然全都落到我母親頭上。男人負責農事,女人照料家務,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就算農莊的家務﹐比一般城裏所謂的簡單家事﹐至少要忙上一百倍,情況也不會因此而有所改變。何況能者多勞,就算隻是以個性與能力來評斷,這份工作同樣也是非她莫屬。她精明能幹、通情達理﹐又富於人情味。同時她又非常務實﹐不會輕易感情用事(不論從各方麵看來﹐我母親都顯得十分實際)。但最重要的是,她是那種了解事情該怎麼做才最好﹐必要時也會動手去做的務實主義者。她是一個真正的厲害角色。

這些道理其實我父親也都懂;他畢竟是一個鄉下人嘛。但他對這一切卻總是有些不以為然;每當有事情必須解決,有必要再進行更進一步的計劃,或是不得不采用最後的非常手段時—理所當然地總是由我母親負責執行。“所以就這麼決定了!沒錯吧!”他一開始會半是憤怒,半是欽佩地冷言冷語,“什麼大自然嘛,”但他最後總是會屈服,“平常倒還挺好的﹐但隻要一失控就不行了。”但我母親向來總是不遺餘力地維護大自然的法則﹐事實上這不僅是她的責任﹐同時也變成了一種負擔,像她這種個性﹐自然不願浪費時間﹐來討論這些多愁善感的哲學問題。“反正這又不用勞動您的大駕﹐是不是啊?”她會這麼回答;她的語氣很幽默,似乎隻是隨口開開玩笑;但這句話自然帶有怨恨的意味,因為我父親並不用去淹死小貓,射殺蛇群,處死病弱的家禽,用硫磺熏白蟻窩:我父親甚至還很喜歡白蟻,常常看白蟻看得入迷哩。

這一切使我更加無法理解,為什麼在那可怕的周末,母親會拋下我,讓我跟父親兩人,和大約四十隻貓一起待在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