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美國風塵仆仆追著肖言而來的那個溫妮,本是一尖雄心勃勃的岩石,但如今,在上海這片波濤滾滾的海裏起起伏伏,就快要磨得沒了棱角。就在我想要在這國泰民安的盛世中踏踏實實過日子之時,不料,那能讓我踏實的黎至元甩開了我的手,三步並作兩步地逃竄而去,而那讓我不踏實的肖言,又突然任性地對我生拉硬拽上了。
人生不如願,真是十有八九。
那太陽能公司的首席財務官是個白發蒼蒼的老頭,他麵色黝紅,讓我禁不住懷疑是不是太陽能所致。
他同我握手的力道極重,彰顯誠懇。他聲音洪亮:“你們魏總消息真是靈通,我昨天剛到中國,他今天就派人過來了。”
那老頭名叫法蘭克,也是中國人的皮囊,美國人的骨子。這行業中,四處都是入了美國籍的中國人,倒不是因為他們有多崇洋,而是美國國籍會賦予他們太多行事上的便利。
法蘭克請秘書買了兩碗牛肉麵,在辦公室中招待我。他說:“你也知道,原材料庫存這件事真是讓我焦頭爛額,每天有幾百通電話打來問我,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這句話剛說完,他的電話就又響了。他對電話那邊說:“23點我們會對投資者召開電話會議,之前,無可奉告。”我一邊聽,一邊吃著牛肉麵。
法蘭克繼續對我說:“我知道,你千裏迢迢也是為此而來。”我心花怒放:“這下,省得我提問了。”法蘭克大笑:“我對登門的投資者,向來大方。”不過緊接著,他又說:“不過,法律我還是要遵從的。你也等23點的電話會議吧。”這種官方的話,我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我要求參觀生產的流程,法蘭克把我送到了辦公室門口。他說:“今天實在是沒時間,下次我去上海請你吃好的。”我盤算:我有多久沒吃過好的了?上次魏太太連青菜豆腐都不讓我動筷子,而這次才吃了一碗牛肉麵。
我當時的確是這麼盤算的,而這法蘭克也真是言而有信。一個多月後,他真的在上海請我吃了頓好的。這是後話了。
我戴著口罩,鞋套,頭套參觀了生產流程,捂出我一身汗。沒用的東西人家四麵八方處處透明,讓我看了個盡興,而有用的東西人家置之銅牆鐵壁中,我連個影子也沒瞧見。那技術人員說:“我們的技術目前能讓循環矽具備高純度矽一樣的提煉效果。”我不置可否,隻想找個測謊儀測測他。
在我從生產車間回法蘭克辦公室的路上,肖言給我打來了電話。我兀自嘀咕:“你究竟是想怎麼著?要麼你就把我娶走,要麼,你就放我去嫁別人。”我心裏話雖豐富,但接了電話還是就一個字:“喂。”
這次,肖言沒讓我失望。他說:“小熊,讓我們在一起吧。”
我萬萬沒想到肖言會說出這句話,我也萬萬沒想到,在肖言說出了這句話之後,我第一個想到的是黎至元。我覺得自己就像個被肖言遺棄的孤兒,在被黎至元收養了些時日後,如今又被肖言認領了回去。而我也不需要報答黎至元的養育之恩了,前一陣子由於我的頑劣,他也剛剛遺棄了我。
肖言還說:“小熊,我掙紮得越久,就越想念你。離開你越久,就越懷念與你在芝加哥的生活。”
我笑了。
法蘭克問我:“參觀我們的車間讓你這麼愉快嗎?”我答:“如果您願意多回答我幾個問題,我會更愉快。”
這赤麵的老頭子又給了我30分鍾,容我迂回地問了八九個問題。俗話說,薑還是老的辣。我除了繼續獲得官方的說辭和數字外,還被他問得自報了年紀,哪裏哪裏畢業,是不是已婚,就差把一個月拿幾兩幾錢紋銀都透露給他了。不過,令我意外的收獲是:這老頭子的小女兒竟和我畢業於同一所美國院校,雖不同界,卻也實屬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