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試筆〈計三十條〉(1 / 2)

【南唐硯】

某此一硯,用之二十年矣。當南唐有國時,於歙州置硯務,選工之善者,命以九品之服,月有俸廩之給,號硯務官,歲為官造硯有數。其硯四方而平淺者,南唐官硯也。其石尤精,製作亦不類今工之侈窳。此硯得自今王舍人原叔。原叔家不識為佳硯也,兒子輩棄置之。予始得之,亦不知為南唐物也。有江南人年老者見之,淒然曰:“此故國之物也。”因具道其所以然,遂始寶惜之。其貶夷陵也,折其一角。

【宣筆】

宣筆初不可用,往時聖俞屢以為惠,尋複為人乞去。今得此甚可用,遂深藏之。

【琴枕說】

介甫嚐言夏月晝睡方枕為佳,問其何理,雲睡久氣蒸枕熱,則轉一方冷處。然則真知睡者邪。餘謂夜彈琴唯石暉為佳,蓋金蚌、瑟瑟之類皆有光色,燈燭照之則炫耀,非老翁夜視所宜。白石照之無光,唯目昏者為便。介甫知睡,真懶者;餘知琴暉,直以老而目暗耳,是皆可笑。餘家石暉琴得之二十年,昨因患兩手中指拘攣,醫者言唯數運動,以導其氣之滯者,謂唯彈琴為可。亦尋理得十餘年已忘諸曲。物理損益相因,固不能窮至於如此。老莊之徒,多寓物以盡人情。信有以也哉!

【鑒畫】

蕭條淡泊,此難畫之意,畫者得之,覽者未必識也。故飛走、遲速、意淺之物易見,而閑和、嚴靜、趣遠之心難形。若乃高下向背、遠近重複,此畫工之藝爾,非精鑒者之事也。不知此論為是否?餘非知畫者,強為之說,但恐未必然也。然世謂好畫者,亦未必能知此也。此字不乃傷俗邪。

【學書為樂】

蘇子美嚐言:“明窗淨幾,筆硯紙墨皆極精良,亦自是人生一樂。”然能得此樂者甚稀,其不為外物移其好者,又特稀也。餘晚知此趣,恨字體不工,不能到古人佳處。若以為樂,則自足有餘。

【學書消日】

自少所喜事多矣,中年以來漸以廢去,或厭而不為,或好之未厭、力有不能而止者。其愈久益深,而尤不厭者,書也。至於學字,為於不倦時,往往可以消日。乃知昔賢留意於此,不為無意也。

【學書作故事】

學書勿浪書,事有可記者,他時便為故事。

【學真草書】

自此已後,隻日學草書,雙日學真書。真書兼行,草書兼楷。十年不倦,當得書名,然虛名已得,而真氣耗矣。萬事莫不皆然,有以寓其意,不知身之為勞也;有以樂其心,不知物之為累也。然則自古無不累心之物,而有為物所樂之心。

【學書費紙】

學書費紙,猶勝飲酒費錢。曩時嚐見王文康公戒其子弟雲:“吾生平不以全幅紙作封皮。”文康,太原人。世以晉人喜嗇資談笑,信有是哉。吾年向老,亦不欲多耗用物,誠未足以有益於人。然衰年誌思不壯,於事少能快然,亦其理耳。

【學書工拙】

每書字,嚐自嫌其不佳,而見者或稱其可取。嚐有初不自喜,隔數日視之,頗若稍可愛者。然此初欲寓其心以銷日,何用較其工拙而區區於此,遂成一役之勞,豈非人心蔽於好勝邪?

【作字要熟】

作字要熟,熟則神氣實而有餘。於靜坐中自是一樂事,然患少暇,豈其於樂處常不足邪?

【用筆之法】

蘇子美嚐言用筆之法,此乃柳公權之法也。亦嚐較之,斜正之間便分工拙,能知此及虛腕,則羲、獻之書可以意得也。因知萬事皆有法,楊子雲斷木為棋、元刂革為鞠,亦皆有法,豈正得此也?

【蘇子美論書】

蘇子美喜論用筆,而書字不迨其所論,豈其力不副其心邪?然萬事以心為本,未有心至而力不能者。餘獨以為不然,此所謂非知之難而行之難者也。古之人不虛勞其心力,故其學精而無不至。蓋方其幼也,未有所為,時專其力於學書,及其漸長,則其所學漸近於用。今人不然,多學書於晚年,所以與古不同也。

秋霖不止,文書頗稀,叢竹蕭蕭,似聽愁滴。顧見案上故紙數幅,信筆學書。樞密院東廳。

【蘇子美蔡君謨書】

自蘇子美死後,遂覺筆法中絕。近年君謨獨步當世,然謙讓不肯主盟。往年予嚐戲謂君謨學書如溯急流,用盡氣力,不離故處,君謨頗笑以為能取譬。今思此語已二十餘年,竟如何哉。

【李邕書】

餘始得李邕書,不甚好之,然疑邕以書自名,必有深趣。及看之久,遂謂他書少及者。得之最晚,好之尤篤,譬猶結交,其始也難,則其合也必久。餘雖因邕書得筆法,然為字絕不相類,豈得其意而忘其形者邪?因見邕書,追求鍾、王以來字法,皆可以通。然邕書未必獨然,凡學書者得其一,可以通其餘。餘偶從邕書而得之耳。嘉五年春分日,雪中西窗信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