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戰爭與災難文學”這個大框框,把故事剝離到最後,還是人,人性。

在《科幻世界》當了二十五年編輯,腦子裏不知不覺就裝了一大堆“宇宙災難”故事。記得有一篇小說《災變》,講人類在災難中付出了慘重代價,悟出了一點道理,人類因災難而進步。

今年早春,我看到在北川縣城的大地裂縫中,已長出一蓬蓬絢麗的野花。其實,我們的人類史就是大災難裂縫之中的生存史。

想到地球的孤獨,想到生命的脆弱,想到地震中罹難的親人,想到中華民族經曆的苦難,再看給我們帶來許多歡樂的大熊貓,我突然覺得大熊貓換了一副表情。

原載2009年11月7日

感恩我的民族

葉爾克西·胡爾曼別克

1983年,在《民族文學》上發表了第一篇小說後,我一直在寫文章,寫我自己的小說和散文,也翻譯別人的小說和散文、詩,或者評論文章,從來沒有過太大的奢望,卻也從不舍得丟掉那些可愛的文字,包括規規矩矩的方塊漢字,及曲裏拐彎的阿拉伯數字,幾十年過去了,也不覺得自己活得枯燥,就像天山中一處有水的陽坡地,冬天沐浴南去的陽光,夏天沐浴山頂冰川融水,在一片自己的綠草地上放牧自己的牛羊,平靜中自得其樂。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比較幸運的人,倒不是因為我自己的運氣好,或者寫了幾篇還算可以的作品,而是因為我生命中有很多愛護我的人。他們中有我的親人、我的師長、朋友,有曾編輯過我的作品的人,或閱讀過我的文字的人。哈薩克族有一句老話:人靠人得福。這是我多年內心的銘刻,幾乎成了我的文學信仰,也是我多年的人生經驗。直到今天,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真的靠天力發達的人。一個人的風景,無論是財富,還是才華,隻有靠人欣賞和讚美,才是真實的、有意思的,或者說是完整的。那天,得到我的小說集《黑馬歸去》一書獲全國少數民族文學獎“駿馬獎”的消息後,我第一時間給新疆青少年出版社的武紅女士發了一條短信,對她表示感謝。她是最早對我陽坡上的那片小草地表示讚許的人。後來有了更多的人,包括讀者和“駿馬獎”的評委們。他們的讚許,讓我這本單薄的書的扉頁上多了一顆星星。就像小學生做作業,得了一朵小紅花一樣。我知道,這朵紅花對我意味著什麼——人靠人得福。

事實上,在這本獲獎的作品集裏,我想描述和表達的,確實都是我對“人”的感恩之情。這種感恩之情,不是我自己捏造出來的,而是來自我寫作背景中的哈薩克族人。作為一群有著共同心理特質的人,他們給了我寫這本書的可能。他們的語言,他們對生命世界的理解,他們對生命世界曾經擁有的美麗信仰,他們的包容與深情厚誼,以及他們擁有過錯之後動人的懺悔,他們樸素的生命哲學,他們麵對艱辛時的無聲的勇氣,讓我對他們心存敬畏。我寫作的時候,甚至沒有用心去刻意捕捉,他們就那麼自然而然地流淌在我的文字中。這決不是狹意上的個人體驗。因為,我一直堅信,我的民族教給我的一切,屬於人類,隻是他們的表達更多地帶上了自己的色彩,就像愛爾蘭人跳踢踏舞、墨西哥人彈吉他、阿拉伯人跳肚皮舞,或者別的、別的……民族一樣。我想,這也是我成為一名少數民族作家所引以為榮的——用文字尋找人類的“普遍關懷”。不求宏大,但求樸實;不求華麗,但求真實;不求虛幻,但求忠實。我們所有的感悟,都應來自所有活過的人給我們的啟示。哪怕是一個小小的歎息。

一個人獲得了某種獎勵,固然是件好事,但也會有一些壓力。就像一個小孩子得到了獎勵,一時感覺很好,得到了被承認和認可的快感,但要堅持下去,再繼續往前走,可能就很難了。我想我往後要做的事,依然是要沉下心來,繼續咀嚼文字,方塊字和阿拉伯數字,一口一口咽下去,無論酸甜苦辣,先自己品嚐,一個人一生中能品嚐文字的時光並不多,既然自感幸運,就多品嚐一些。人靠人得福。我的草地和牧場,肯定還得靠陽光和高山雪水的滋養。否則,我的土地就將因幹涸而皸裂,牛羊就會遠離,就會變成一塊沒有孩子玩耍的、永遠是冬天的枯死的花園。

原載2009年1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