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一)
印象
梅香一縷祭父親
——懷念我的父親殷白
張小紅
2008年1月,天氣寒冷且殘忍,它使我國南方暴雪成災,人民生活陷入困境,也讓我永遠失去了親愛的父親殷白。當我從北京趕回重慶,隻見到了躺在冰冷靈柩裏父親瘦弱的身軀,任憑我呼喚,他再也沒有應答。之前的每一天都在計劃著回渝看他,可還是錯過了。十二年前錯過了母親,如今又錯過了父親,多麼地無奈和不孝啊。在同樣寒冷的深夜,悲傷心痛洶湧襲來。
上次見到父親,是2006年“五一”,那時父親剛從他的家鄉浙江海寧回重慶,我們一家三口回去看他,臨別,他一直送我們到文聯大門口,眼望著我們坐車離去,我扭頭看他單薄的身影,心中就有隱隱的不安,但還是堅定地相信,父親一定能等到我們再回來探望他。不是嗎?八十歲前他還拎著箱子赴全國各地參加文學活動探訪新老朋友,八十三歲患腦血栓並從二十幾級台階倒頭摔下都奇跡般康複了。他還說到時要來北京看奧運會,看他的老朋友。沒有想到,這一次見麵竟是我們父女的永訣。沒有想到,還是一次摔跤,竟奪去了他的生命。一月的重慶街頭寒冷徹骨,越冷越開花的臘梅還在賣花人手裏叫賣,父親已不能再聞梅香。買一束獻在父親的靈前吧,讓縷縷幽香陪伴父親的靈魂升上天堂……父親素來喜愛梅花,尤其山城的臘梅。我的家一直分兩處,報社一個家,文聯一個家。後來是出版社一個家文聯一個家。從上小學我就常常在周末到重慶村30號重慶文聯院子,和父親一起度過一天一夜。如果是在冬天,每回打開家門,青花瓶裏一定有一束臘梅正含苞怒放,釋放幽香。
父親十九歲時寫的散文《繭市》被茅盾選入其主編的《中國的一日》。他到過延安、聽過“講話”、參加過第一次作代會,是最早的中國作協駐會作家、新中國剛成立就和母親隨劉鄧大軍的二野挺進西南的文藝戰士。曾參與《新華日報》恢複工作並任副刊主編、黨組成員,1953年任重慶文聯的編輯部部長,1954年籌辦中國作協重慶分會並兼任秘書長,籌辦《紅岩》的前身《西南文藝》(《蘆笙戀歌》此時問世,因此成名的作家彭荊風至今感懷)並任主編,重慶《大公報》副刊、《大眾文藝》主編。一場極“左”的浪潮、“文革”的風暴,卷走了這一切。但是,他沒有被命運擊倒。他深入生活,去到電廠、煤礦、三峽工地,寫下《一群皮匠的路》《梁定基和他的瓦斯卡片》《棄水之爭》等一批有影響的報告文學和小說。後甘當人梯綠葉,以此為樂、為榮,不惜延誤自己的創作,積極為成渝兩地的文學講座授課,為重慶、四川許多作家的作品寫評論、寫序,扶助不少文學愛好者走上文學之路。1979年,一部叫《許茂和他的女兒們》的小說在川西內部刊物《沱江文藝》發表,父親一眼識中它閃爍的輝光,很快寫出《題材選擇作家》的評論連同該小說寄給他的老上級、當時的文藝界領導周揚。周揚看過也很肯定,又熱情地給沙汀寫信,讓沙汀把我父親的文章轉給《文藝報》。相傳這篇評論的發表過程,在《文藝報》成為一段有趣的史話。周克芹的《許茂和他的女兒們》後來榮獲首屆茅盾文學獎,與已經離世的文藝界三位老人當初的力舉有很大關係。而茅盾文學獎的另一部作品、王火的《戰爭與人——三部曲》,父親當初也曾著力評述。那時,我家總有源源不斷的文學中、青年帶著稿子來訪。伴著梅香、墨香,聽到父親認真地和他們探討稿子的成敗得失,談人物的命運、情節的設置、語言的運用。也許我似懂非懂的心靈就在那時受到了熏染,以致促成了我選擇父母不懈傾力的編輯職業。父親助人毫無私心且熱情好客,每談完文學,還要留住他們品嚐他的烹飪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