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清明,倍思故人。江曉天同誌離世已半年了,一直想寫些文字緬念這位老領導、我心中的老師,但思緒亂紛紛的,不知從何說起。他走得太突然,李茹同誌在電話中一句:“興葉,老江走了,上午在電梯裏……”驚得我瞠目結舌,隻是“啊,啊”的不知如何應對,因為之前兩天我給李茹的電話中還說過了節便去看他,他的離去一點沒有征兆。

我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調入文聯理論研究室的,在研究室工作的八九年裏,我有幸受到賀敬之、馮牧、陳荒煤等文藝界老前輩老領導的教誨與培養,而直接領導我、幫助我成長的便是江曉天同誌。這是我一輩子永遠感激的。

老江早年參加革命的曆史,他五六十年代在中國青年出版社工作時做出的傑出貢獻(出版了“三紅一創”、《李自成》等新中國文學史上的經典),研究室的年輕同誌都不太了解,因為他不太在我們麵前提起那些往事。他在大家心目中樹起的威望,並非憑借過去的輝煌,而是他樸實、真誠又睿智的人格魅力。

對黨忠誠、工作認真、生活儉樸,是老江這一代共產黨人的共同品質,我親曆的幾任領導都給我這樣的感受。而在老江身上,我強烈感受到的是他對文學事業的熱忱與愛,對同誌、特別是對他的屬下的關心與愛護。他是一個既有原則,又極有人情味的共產黨人。

老江對文學事業的熱忱與愛,許多老同誌比我了解得多,我隻想說說他對我們這些屬下的關心與幫助。

記得1980年的春節,他與丁寧、非光等研究室領導挨家挨戶給大家拜年。我很感動,感到這真是革命隊伍中的優良傳統,但也沒深想。過了兩個月,辦公室的同誌突然給我二十元錢(當時我們的月工資也就五、六十元),說是經室裏研究給你的生活補助。我很奇怪,問為什麼,我又沒申請。辦公室的同誌說了,領導們春節看了大家,回來後老江對他們說,看了看大家,興葉家最窮,什麼也沒有,要我們關心關心。聽了,一股熱流登時湧上心頭。當時我自認為早年的苦日子已經熬過去了,眼下雖不富裕也不感到困難,隻是房子小點,東西少了,也習慣了。沒想到老江他們隻待了十幾分鍾就已經看在眼裏記在心中,回去還關照了辦公室,真是個知冷知暖關心部下的好領導。

八十年代中,我妻子患病要住院開刀。那時,能住上一個好一些的醫院,找上一個好的手術大夫很困難。我與妻子又都是遊子,在京城無親少友。一天,無意中在室裏談到這些煩心事,被老江聽到了。他馬上說,有辦法,找劉波。當時我都不知道劉波是誰,能幫什麼忙。老江說是作家曲波的愛人、《林海雪原》中小白鴿的原型,一直在衛生係統工作,請她幫忙沒問題。於是他便打電話、寫信,讓我去了劉波大姐家,也第一次見到尊敬的作家曲波。他們十分熱情,在他們的幫助下,我妻子順利地做了手術。記得當時曲波對我說,曉天讓辦的事,沒得說。讓我深感他們對老江的情意。

另有一件事也是令人難忘的。八十年代初,為加強研究室建設,要調入些業務骨幹,其中有北京市的張維安同誌。記得他原是一所中學的老師,在批判“四人幫”、文藝界“撥亂反正”的論戰中寫了不少好文章。在辦調動手續過程中,張突然患病,是癌症。手術出院後還調不調他,上下都有議論,怕調來後舊病複發成為負擔。但老江仍堅持原議:調。他認為張是個人才,不能因為有病就棄之不顧。既然我們有過承諾,不管將來如何,組織都得管。張上班後,給大家印象很好,是個德才兼備的好人。不幸的是,一年以後他的病又複發並轉移了,大家都非常難過,都想為他做些什麼。張幾十年來一直要求進步,多次申請入黨,因為家庭社會關係等原因沒能如願。研究室支部研究認為,根據張的一貫表現,這個時刻應該是討論他的最後願望的時刻了。我們把這想法與老江彙報,老江特別支持,說這事做得對,要趕快抓緊辦。當我們做一項項具體工作時,他又主動去跟文聯黨辦講清情況。於是很快這次申請人缺席的支部大會召開了。記得是老江第一個發言,支持支部討論接納張維安同誌加入中國共產黨,說了他的心情,一是欣慰,二是沉重……那次支部大會給每個參會者留下了深刻印象。每個人都默默地祈禱能在張維安身上發生奇跡,也衷心祝賀他政治生命的誕生,並且都感到自己感情上得到一次淨化。會後我們將會議的錄音送到了張維安同誌的床頭……老江對同誌的關心,研究室人人都能講出幾件事。例如新來的司機大王是三線返京工人,居住在地震棚般的棚戶內,老江了解後馬上找文聯有關部門協商,爭取到一間宿舍;辦公室老劉的兒子大齡且有病,是老劉的一塊心病,老江又千方百計幫助安排工作……那些事例太多了,在老江身上自然又平常,分外又分內。於是,我漸漸明白了,老江是真正實踐著“我們來自五湖四海,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