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四)
季老給中國文學留下兩道“題目”
李冰
季老走了。這突如其來的噩耗,讓我心中充滿了悲痛。
今年1月21日,正值農曆臘月廿六,離春節還有四天,我去301醫院拜望季老。按照提前約定的時間,下午三點,準時來到季老的病房門口。我想,季老可能是在病床上,沒想到進屋一看,季老已坐在沙發上等著我們了(與我同去拜望的還有三位同誌)。看到我們,老人微笑著含頜示意,招呼我們坐下。
這是一個長方形的病房,簡潔幹淨,窗台上放著綠色植物,牆上掛著一幅喜雀登枝的國畫。因為我們帶了幾盆花,惹得護士們急忙跑來檢驗,確認不會招致老人花粉過敏後才被允許擺進房間。
季老披著一件深米色薄絨外套,瘦小的身軀有一種禪定的超然。季老的秘書告訴我們,老人中午小睡過了,現在精神狀態特別好。護士卻在邊上囑咐,談話別長了,別累著爺爺。我答應說,大約一刻鍾吧。於是,我外套也沒脫就坐在了季老的對麵。
這是一次令我終身難忘的談話。季老以他篤實求真的風格,談了他對當今中國文學的看法。
季老問,近些年有哪些好小說?
我說,剛評完茅盾文學獎,有四部獲獎小說。
似乎季老並不滿意我的回答,也並不滿足已取得的文學成果,他說:“現在是大時代,大時代應該出大作品,這是曆史的必然。”季老怕我沒聽清,又重複說了一遍。
我明白了,季老所說的大作品是像《戰爭與和平》那樣全景式反映一個階段曆史的巨著。“出大作品”,這是季老給中國文學出的第一道“題目”。
在2月末召開的中國作協全委會上,我轉達了季老“出大作品”的期望。我向委員們說,季老以近百歲而抱病之身,仍然念念不忘“出大作品”,充分體現了國學前輩的責任感。我們的作家和作協的同誌應該不辜負時代、不辜負曆史、不辜負人民的期待。大作品應該是體現民族精神和時代精神,思想性、藝術性、觀賞性完美統一的精品。大作品不是自封的,也不是少數人評定的,要經過曆史檢驗、群眾檢驗。創作出大作品,是我們永遠的努力目標。
接下來,季老談到詩歌。他說:“中國是詩歌大國,但是我們現在的詩歌沒有找到它的形式。”“詩歌沒有找到它的形式”,這是季老給中國文學出的第二道“題目”。後來,我把季老的看法轉達給《詩刊》的同誌,希望從事詩歌寫作和編輯工作的同誌認真解讀,改進現狀。
老人的談興甚濃。季老說,中國的古典漢語簡潔、優美,講究含蓄,講究蘊藉,講究神韻,能傳達一種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意境,具有一種東方文化的魅力。中國的漢字語言,是老天爺給中國文化的恩賜,是老祖宗留給我們的豐富寶庫,我們不可丟棄了自己的文化優勢。中國文化的複興,首先要從繼承發揚漢語的優美品格做起。季老還給我們背誦了一首詩。
這是我第一次與季老交談。百歲老人那雙仁壽白眉之下的眼睛充滿了慈祥睿智,而那瘦弱的身體裏發出的是鏗鏘之聲。談話時,我握著季老的手,手很涼,屋裏並不冷,是老人的末梢循環不好。我想用自己的體溫給老人暖暖手,就這樣“執手”相談了一個小時。為了“別累著爺爺”,我們隻好起身告辭。臨別,我祝福老人家春節快樂,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季老說,我站不起來,不能送你們,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