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我還是北京京西礦務局木城澗煤礦的工人,那時就認識雷加了。此前一年,1973年,那個時候“文化革命”也已經搞了七年了。“四人幫”大概覺得不搞點“文藝繁榮”,交代不過去,於是便有了組織工農兵“歌功頌德”的計劃。當時在礦區當掘進工人的我,因為政治言論的“出軌”,正受著監控和打擊,卻又因有點舞文弄墨的才能,便被派出來承擔“工農兵”寫作的任務。那個時候,浩然正走紅,我在花市東興隆街的“毛主席著作出版辦公室”招待所裏結識了他。其時他正在那裏寫《金光大道》。浩然熱情、平易,對初學寫作者尤其熱心。應該說,今天看起來,盡管浩然當時的文藝思想頗受左的影響,但他畢竟是一個優秀的作家,認識浩然以後,我的創作水平有所提高,應該說從他那裏得益不少。我同時結識的,還有詩人李學鼇,他在那裏寫長詩《向秀麗》,是他把我的處女作《歡送》拿到《北京文藝》推薦發表。同時我還在那裏結識了後來在文場大顯身手的理由、陳祖芬、張守仁、陳昌本、孟廣臣等等,都成為了後來相互砥礪、一起迎接思想解放運動的朋友。我在另一篇回憶文章裏已經講過,那時的浩然是矛盾的。一方麵他為自己慶幸,珍惜自己保有的寫作權利,因此麵對“四人幫”“封官”的誘惑,他不為所動,時而又不能不虛以委蛇。就我所知,他就謝絕了出訪日本的安排,也謝絕了出任文化部官員的誘惑,但他也沒能拒絕“代表江青”到西沙“勞軍”之舉,且有《西沙兒女》麵世。結識浩然的同時,我又結識了草明。她似乎是剛剛擺脫厄運,一個人躲在東單史家胡同的家裏。時任我的責任編輯的李炬同誌帶著我們一群工人作者,前往叩望。草明對於工人作家,從來是關愛有加的。“文革”前她就曾在鞍鋼和北京一機床辦過寫作訓練班,培養出了好幾位工人作家。再後,到了1974年,我就認識雷加了。如果說結識浩然是純係巧合,結識草明,是經人介紹,結識雷加,就是“組織安排”了。那時的雷加,好像剛剛被“解放”,大概也有那麼一點考驗他的味道,《北京文藝》組織了一個改稿班,大約目標也是“歌功頌德”吧,讓我們寫“文化大革命就是好”之類的文字。雷加、姚欣等人被派來做我們的“輔導老師”。算起來雷加那年應該是五十九歲,在二十五歲的我看來,已經是“老前輩”了。雷加個頭高高的,身材健美,騎著一輛輕巧的自行車,是那種線閘的、車把很低、車座撅起的自行車,老爺子騎上去,用時下的話語,真是酷極了。此後的十幾年,甚至到了二十幾年,我時不時就看見雷加騎著自行車翩然來去,這就成為了我們一見麵永久的話題——“喝,雷老,還騎哪,您七十幾啦?”

“七十五!”

“騎著奔八十去啊?”

“你說少了,八十哪打得住!”

他的自行車騎到哪年打住的,我已經忘了。但我敢說,八十歲時的確沒有打住。就是因為這心氣這活力,他才永遠在深入生活的道路上奔走著。聽一位作家朋友說,雷加七十多歲時,還和大家一起去酒泉衛星基地,甚至還爬上了衛星發射塔。更令我吃驚的是,他還和年輕人一起,頂著飛沙走石,踏訪了一番居延海、黑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