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2009年7月23日
時空、光影、色彩中的華裔美國文化
——評詩人李立揚的《柿子》
黃清華
李立揚(Li-YoungLee,1957-)是當代著名華裔美國詩人之一。他1957年出生於印度尼西亞,1964年隨家人移民美國,1976年考入匹茲堡大學。在此期間,其詩歌創作天分得到著名詩人傑拉德·斯特恩的賞識(後親自為李立揚處女詩集《玫瑰》作序)。在匹茲堡大學獲碩士學位後,李立揚曾先後赴亞利桑那大學、紐約州立大學布魯克波特分校專門從事文學創作。迄今為止,已經出版了《玫瑰》(Rose)《我在其中愛你的那座城市》(TheCityinWhichILoveYou)《我的夜書》(BookofMyNights)《我眼睛背後》(BehindMyEyes)等多部詩集和散文集《帶翼的籽》(TheWingedSeed:AMemoir),其中《帶翼的籽》曾獲美國圖書獎,《我的夜書》曾獲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獎。其詩作多次被收入各種美國文學選集,其中既包括美國最具權威的諾頓、希思等主流文學選,也包括各類亞裔美國文學選;其詩集被翻譯成多種外國文字出版。
《柿子》一詩是李立揚處子詩集《玫瑰》中的第三首。詩歌以第一人稱寫作,原文約500字,分13小節,以“柿子”為中心意象,記錄了身為華裔後代的“我”在成長中麵對中、英兩種語言文化,不斷在兩者間構建、認識自我的經曆。詩人筆觸時而幽默、時而深情,簡單明快、盈滿智慧。《柿子》一個突出的特點是對時間、空間、光影以及色彩的安排複雜而有序,既增加了詩歌的立體層次感,又從不同角度折射了中西方語言、文化之間的對立與融合,從而強調華裔美國文化的雙重屬性與內在衝突。讀者通過該詩對時空、光影、色彩的把握,可掂量出字裏行間華裔美國文化的重量。
空間錯陳中的華裔美國文化
該詩中心意象是水果“柿子”。詩人緊緊圍繞這一意象,把不同空間的記憶有機組織起來,令敘事與抒情達成完美結合。
該詩第一小節敘事空間是教室。教室無疑是美國主流社會對少數族裔進行語言同化時使用的典型場所之一。對少數族裔移民而言,語言同化的過程往往並不簡單,拒絕在語言上被同化往往意味著要像詩中的“我”一樣被主流社會羞辱、孤立與邊緣化。
第三小節空間轉移到“在院子裏”,詩人略顯突然的移步換景其實別有深意:“我”與唐娜(意大利裔白人女性)身體的接近象征著“我”與英語主流文化的接近。華裔男性與西方女性結合,這違背了西方主流想象。在西方文學或影視作品中,東方男子很少贏得西方女性青睞,且常被妖魔化或女性化。詩人在這一小節既通過呈現漢語強調了自己的華裔身份,又挑戰了傳統西方式思維。同時,該小節與上下文空間和時態的剝離,很大程度上象征著成年後“我”與漢語及漢語文化的疏離。僅存於腦海中的幾個簡單詞彙,如“蛐蛐”、“你”、“我”,也已淪落為談情說愛時展現異域魅力的小手段。
第四小節沒有明顯的空間指示語,但根據語境可判斷,該小節涉及兩個空間:教室與家(母親身邊)。小節前半部對兩組英文單詞的描述雖“準確”卻無趣,頗似教科書中的注釋,或教師沃爾科太太一類機械、一維地觀察、看待事物者的解讀。接著,詩人筆鋒一轉,與之前程式化、缺少生命力的描述相比,“鷦鷯柔軟如紗線”充滿童趣與質感,它實現了敘述視角的巧妙過渡——把“我”的記憶帶回母親身邊:在學校裏受不到尊重的“我”,喜歡看母親用柔軟的紗線靈巧地編織出鮮活的小動物和小人兒;“我”在外麵世界受到的羞辱與傷害,那一刻在母親的愛與嗬護裏煙消雲散。
第五、六小節的敘述空間在教室和家中轉換。在沃爾科太太眼中,“我”容易混淆的單詞以及生澀難吃的“中國蘋果”都是帶有恥辱性的、華裔身份的標記;而在“我”母親眼中,“柿子”卻充滿人情味兒:神奇,明亮,柔和、溫暖。美國學者斯蒂芬·G·姚曾指出,此小節第一小句的“太陽”(sun)與“兒子”(son)同音,可較好地解釋此小句斷句處理的效果:該句同時強調行末的“sun”與行首的“inside”(在裏麵):“sun”與“son”發音相同,暗示母親與“我”的濃濃親情;“inside”則是貼近移民特征的詞語,如前所述,亞裔移民的後代往往被稱為“香蕉”,因為他們“外黃內白”;母親還用到了“金色”(golden)一詞,其色彩接近於明黃色,即常說的“中國黃”,暗合“我”的皮膚顏色與華裔身份。母親所用形象比喻裏的東方智慧與第五小節中沃爾科太太的西方思維方式形成鮮明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