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孔子尊君權。漫無限製。易演成獨夫之弊。君主獨裁。若無範圍。限製其行動。勢將如虎傳翼。擇人而食。故中國言君權。設有二種限製。一曰天。一曰法。人君善惡。天為賞罰。雖有強權。不敢肆虐。此墨家之說也。國君行動。以法為軌。君之賢否。無關治亂。法之有無。乃定安危。此法家之說也。前說近於宗教。後說近於法治。皆裁抑君主。使無高出國家之上。孔子之君權論。無此二種限製。君猶天也。民不可一日無君。猶不可一日無天。[尚書大傳孔子對子張語]以君象天。名曰天王。又曰帝者天稱也。又曰天子者。繼天理物。改一統。各得其宜。父天母地。以養萬民。皆以君與天為一體。較墨翟以天製君者絕異。所以不能維持天子之道德。言人治不言法治。故是堯非桀。歎人才之難得。論舜治天下。由於五臣。武王治天下。由於十臣。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孝經論語之大義微言。莫不主張人治。荀子言有治君。無治國。有治人。無治法。即師承孔子人治之義。彰明較著以言之也。較管商韓非以法製君。又迥然不同。所以不能監督天子之行動。天子既超乎法律道德之外。勢將行動自由。漫無限製。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諸空論。果假何種勢力。迫天子以不得不遵。孟子鑒及此弊。闡明君與國之關係。論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於是棄孔子之君治。以言法治。謂先王之法。猶五音之六律。方圓之規炬。雖有堯舜。舍法取人。不能平治天下。其言得乎邱民為天子。舜禹踐位。亦由民之謳歌。非孔子所敢言也。
一孔子講學。不許問難。易演成思想之弊。諸子並立。各思以說易天下。孔子弟子。受外界激刺。對於儒家學術。不無懷疑。時起問難。孔子以先覺之聖。不為反複辨析是非。惟峻詞拒絕其問。此不僅壅塞後學思想。即儒家自身學術。亦難闡發。蓋真理以辯論而明。學術由競爭而進也。宰我晝寢。習於道家之守靜也。則斥為朽木。樊遲請學稼圃。習於農家並耕之義也。則詆為小人。子路問鬼神與死。習於墨家明鬼之論也。則以事人與知生拒絕之。宰我以三年之喪為久。此亦習於節葬之說也。則責其不仁。宰我樊遲子路之被嗬斥。不敢申辯。猶曰此陳述異端邪說也。乃孟懿子問孝。告以無違。孟懿子不達。不敢複問。而請於樊遲。樊遲問仁智。告以愛人知人。樊遲未達。不敢複問。而請於子夏。孔子告曾子。吾道一以貫之。門人未達。不敢直接問孔子。而間接問曾子。師徒受授。幾杖森嚴。至禁弟子發言。因此陳亢疑其故守秘密。詢異聞於伯魚。一門之中。有信仰而無懷疑。有教授而無質問。王充論衡曰。“論者皆雲孔門之徒。七十子之才。勝今之儒。此言妄也。彼見孔子為師。聖人傳道。必授異才。故謂之殊。夫古人之才。今人之才也。今謂之英傑。古以為聖神。故謂七十子曆世希有。使當今有孔子之師。則斯世學者。皆顏閔之徒也。使無孔子。則七十子之徒。今之儒生也。何以驗之。以學於孔子。不能極問也。聖人之言。不能盡解。宜難以極之。皋陶陳道帝舜之前。淺略未極。禹問難之。淺言複深。略指複分。蓋起問難。此說極而深切。觸而著明也。”[見問孔篇]王充責七十子不能極問。不知孔子不許極問也。少正卯以大夫講學於魯。孔子之門。三盈三虛。不去者惟顏回。昔日威嚴。幾於掃地。故為大司寇僅七日。即誅少正卯。三日屍於朝。示威弟子。子貢諸人為之皇恐不安。因爭教而起殺機。是誠之尤者矣。至於叩原壞之脛。拒孺悲而歌。猶屬尋常之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