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後來我走馬上任學院院長,招待應酬機會不勝枚舉,魚翅海參之類的經常下肚,雖說部分填補了當年的口福空白,但也是禍福相倚的原理,那玩意吃多了,本來好好的身軀,弄出了三高之類的流行富貴病一大堆。
所以這腐敗不反也確實不行,哪怕以公費請客,營養過剩,影響活動參與者個人健康計。
當年,奶奶執掌全家的財政大權,她老人家行權特別謹慎。
母親在老娘舅介紹下,在街道眼鏡廠謀到了一份工作,每月有十八塊工資收入。這錢不算多,但有效改善了全家的勞動和消費者比例關係,基本形成了一對一的格局。
有時,父母要在廠裏加個班什麼的,閑來無事,奶奶就抱著我去東麵鹹塘河邊廣仁家的長春飯館,那是老街靠我們這邊,晚上唯一燈火通明的地方。奶奶抱著我,隔著大玻璃櫥窗,看裏麵饕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估計也是奶奶抱我去的次數多了,看我從眼饞而嘴饞,由欣賞而躍躍欲試那一副沒出息的饞相,感到長期堅持一毛不拔,有點於心不忍,終於下決心出手了。
那天,奶奶抱著我,步入長春飯館,掏出三分錢,派頭十足地吆喝,來一隻落蘇(茄子)餅。
所謂落蘇餅,是兩片落蘇中間夾點肉糜,合上麵漿,放在油鍋裏炸成香軟鬆脆的那種。
買好剛撈出油鍋還燙手的落蘇餅,奶奶先喂我吃,我咬了一口,又塞到奶奶嘴裏,這個傍晚,我和奶奶你一口我一口,吃完了三分錢那隻落蘇餅。
那落蘇餅的美味,我這輩子恐怕真是難以忘懷了,那感覺,哪怕是現在享用再多的魚翅海參都難以比擬。
記憶中,吃落蘇餅也就這麼一次,倒也不是奶奶舍不得錢,而是長春飯館放出風聲,說落蘇餅工序複雜,利潤微薄,就從菜單上一筆勾銷了。
這是一種遺憾。時至今日,我仍然非常懷念當年的那個傍晚,奶奶抱著我,步入長春飯館,掏出三文大錢,買一枚落蘇餅,祖孫倆盡情享用的美好情形。
相當長的一個曆史時期,我始終沒能透過每天那些青菜蘿卜,發覺奶奶自稱異常高超的烹飪手藝。唯一那次印象深刻的開眼,似乎並不怎麼正麵。
一天,奶奶又端出她老人家著名的蝦皮冬瓜葷素湯。冬瓜,在我家屬於持綠卡的永久居民,可以吃得你聞到那股青草味就頭暈;蝦皮不同了,與冬瓜合夥煲湯,那一枚蝦皮的海鮮味,聞著也可以令人相當開胃。
遺憾的是,奶奶拿手的蝦皮冬瓜葷素湯裏,投入蝦皮實在少得可憐,用一個相當不恰當的比喻,例如當年太爺隱蔽在人堆裏的地下黨,隱秘得很,完全難以輕鬆察覺。
一次,我照例獨自上桌在奶奶剛端上桌的蝦皮冬瓜湯裏耐心搜索蝦皮。突然發現被一塊冬瓜壓著個頭大的,興奮之餘,正要上手,定睛一看,不是我想尋找的蝦皮,而是一隻混入湯內的紅頭大蒼蠅,是奸細。
我馬上尖叫起來,奶奶、奶奶,湯裏有隻大蒼蠅。
奶奶聞聲過來,不要嚇三話四,什麼大蒼蠅,明明是焦屑。
我還想分辯,確實是蒼蠅,頭還是紅的。
哪有。奶奶話沒說完,手伸向湯裏,抓起她所謂的焦屑吃下了肚裏。
我暗暗叫苦說,奶奶,那確實是隻蒼蠅,你怎麼能夠把它吃下肚去。
其實,我們又不是盈利性的長春飯館,一旦菜肴裏混入蒼蠅之類的,怕顧客投訴,賠償損失,非要把蒼蠅當作焦屑吃下肚去,銷毀證據。
奶奶吃掉了紅頭蒼蠅還埋怨我,你這孩子今天怎麼了,我說是焦屑就是焦屑,好了,吃飯。
我提出要求,弄點醬油拌飯,這湯,我今天肯定放棄。
這就是奶奶最害怕我的那手,好好一碗湯,就此浪費了,所以,要將蒼蠅當焦屑吃下肚去。
後來的結果完全可以預料,當天一個下午包括第二天一個整日,奶奶基本圍繞馬桶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