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奶奶那年代是一定要裹小腳的,偏偏我奶奶那雙腳大得出奇。說句毫不誇張的話,90歲過後,她老人家仍然健步如常。
小時候,我常常圍在奶奶的膝前,糾纏她,透露當年如何逃過雙腳被裹的不幸。奶奶:
氣定神閑,一帆順風
奶奶脫口兩個字,反抗。
真正讓人刮目相看的老奶奶。
當年已經進入“文革”時代,我打趣道,奶奶,您老人家換到今天,完全有資格扯麵旗幟造反,甚至弄個造反司令當當也未可知。
奶奶並不示弱,誰說不是呢,肯定比你爸爸媽媽出息。
爸爸媽媽在“文革”中什麼派別都不參加,屬於逍遙派別不粘鍋。
奶奶基本與領袖同齡,講基本是奶奶按陰曆1893年十二月初六生辰,公曆已經是1894年初了。
她老人家83歲高齡那年,領袖不幸與世長辭。那天,我回到家裏,奶奶坐在門口小板凳上,老淚縱橫,泣不成聲地對我說,如果能夠把自己的陽壽借給毛主席多好。你奶奶可以少活幾年,但是毛主席他怎麼可以……
聽了奶奶的話,我十分感慨。奶奶沒有文化,一輩子的家庭婦女,家境貧寒,身世堪稱悲慘。奶奶幾乎就是中國近代曆史的見證人,她老人家嘴上不會整天說好壞,是好是壞,全憑自己親身感覺。現在,她老人家甚至不惜以犧牲自己性命的方式,表達那份對毛主席,也是對新生共和國的真情實感,讓人不勝感慨。
奶奶生了八個孩子,隻是勉強挽留住父親獨苗一根,所以她老人家特別在意我的成長壯大。
偏偏自小我的體質非常一般,直到上小學三年級,乘車還不用買票,班上座位,始終被安排在首席。
老街每月月底所謂齊頭(30號),河邊蜿蜒的廊棚下,可以看到四鄰八鄉趕來設小攤、做買賣的。
服裝鞋帽、日用百貨、鹽油醬醋什麼都有,那些是成人們的關切。我看中一把關刀,木質的,拿在手裏確實有點威風,但是,價格不菲,八毛錢,而且還是一口不二價。所以,我一直沒敢跟父母開口,包括奶奶。一天,大概飯點早過了,我還是圍繞著攤點的關刀飽眼福。
奶奶找來了,看見如此情形問,喜歡關刀?我點點頭。奶奶二話沒說,撩起衣襟,一層層地打開手帕包裹的幾張紙幣,給我買下了心儀已久的關刀。
一時,我行走在街上揮舞起來,感覺相當良好。回到家,父母看到我手持那麼個玩意,有些牢騷,說奶奶過於寵我了,家裏近來資金周轉很緊張,還增加關刀的額外開銷。
奶奶不接受類似的觀點,她老人家私底下告訴我,關刀好,小孩子晚上睡覺時放在床頭壓邪氣,好舒長。
一度,我與奶奶切磋自己的身高問題。奶奶很有把握地說,沒有問題,這事情可以由她全麵負責,不靈包退。
我奇怪,難道奶奶暗藏點助長的靈丹妙藥。眼看這年春節即將來臨,一天,奶奶悄悄將我扯到一邊說,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吃好年夜飯後,不聲不響地在自家門背後沿著門板向上攀爬,直到最高處。
據說,此舉十分有利身材增高。但是,仍有禁忌,攀爬前必須三緘其口,如果泄密甚至包括發聲,通常求助身高無法靈驗。
我首次大年三十攀爬門板大約是十來歲樣子,在稍後的四五年時間裏,由於自我增高心切,一直不能忘懷。
每年,年夜飯大體告一段落,我總是會不聲不響地到門背後,沿著門檔節節攀援直至最高處,一旦到達頂端,就按照奶奶的教導,衝著還在吃飯的全家人吆喝一聲,我爬上門板,長高了。
落地後,奶奶就會照例讓我靠牆站著,用我的寫字墊板壓住頭頂,貼著牆畫出一道水平線,上麵記錄著我上一次的確切身高。
還別不信,就是那個年齡時段,我身高確實有明顯長進,後來我身高居然接近一米八的水平,雖然與偉岸挺拔之類相距甚遠,但基本上一舉扭轉了長期低矮的被動局麵。
當然也有異議。父母說我熱衷於爬攀門板的時間段,也是長身體的關鍵時期,隨著國家經濟好轉,家庭景況隨之略有改善,營養各方麵跟進了,難免會在我身高上有所體現。言下之意,並非奶奶門板爬高秘訣法力無邊。
奶奶相當不以為然,她老人家私底下對我說,你父母不要不領盆,你長得高靠的就是秘訣。奶奶一再諄諄教導我,希望可以把這成功的秘訣保持下去,並在自己的兒女子孫中發揚光大。
作為實際受益者,我雖然信誓旦旦,那秘訣卻始終不曾在我孩子的成長方麵派上用場。
出於兩方麵因素,一是我的孩子好像沒有身高成長方麵的特別憂慮,出生在上世紀70年代末的他,基本上可以受益於改革開放,歸類於所謂蛋白質一代;二是現在家裏無論是哪一道門,堅固可以防盜,美觀猶如飾品,已經完全喪失了供孩兒攀爬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