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長答應了。那天,我們七點多出門,九點不到順利到達上海腫瘤醫院,中午十二點左右,父親完成了例行治療,返回家中,可以躺在床上休息了。
奶奶特意宰了一隻雞,犒勞一路辛苦的站長,畢竟,人家晚上還要放電影,白天本來是他的休息時段。
父親那天感覺自然是好多了,但是,等到站長前腳出門,父親後手就把我召到床前,說接送醫院之事,隻此一回,下不為例。
我說,都跟站長講好了,反正每月隻有一次,他表示完全有能力應對。
不,父親相當堅持,我們還是乘公交,你還年輕,不能動用公家資源做私事。
你身體是特殊情況,要不我幹脆向組織提交書麵請求。我有點著急。
今後假如你還弄車,你自己坐,我一個人搭乘公交來回。父親把話說到了這份上,我也隻能無言相對了。
記得父親主動開口提要求,是病重彌留之際。1977年11月初,父親病情嚴重惡化,我一直守候在父親床前,一天上午,父親突然說想吃西瓜。當年不像現在,沒有大棚溫室之類的新式反季節蔬果,都11月初了,西瓜是道難題。
我挖空心思想了好久,出門了,找屬下公社供銷社的團支部書記,完全沒有把握,碰碰運氣而已。
團支書姓吳,找到吳書記後,他說,你真還找對了人,我這邊確實保留幾個西瓜,他當場帶我去庫房,隻見十來個西瓜靜靜地躺在草席上。吳書記從中挑了兩個,據他經驗判斷,品質是最好的,遞給我,我要付錢,他拒絕,說這錢他掏了,算是侄子給伯伯的那點心意。
其實,那西瓜父親根本沒能吃上幾口,也僅僅是個念想而已。
當時,父親已經知道國家恢複了高考,也知道我已經報名,更知道由於他自己的健康狀況特別令人擔憂,我準備放棄下個月就要舉行的高考。
父親說,自己這一生沒有像太爺和爺爺那樣做出點驚天動地的事情,就是一個循規蹈矩做工謀生養家糊口的小老百姓,但是,他確實沒有做過任何損人利己的事情,一輩子問心無愧,可以安安靜靜地告別人世。
至於遺憾,第一,無法給自己的母親,就是我奶奶養老送終,盡一個兒子應盡的孝道;還有就是,耽誤了我的前程,眼看我多年向往的大學夢,又將成為泡影。
當時家庭現實情況是,父親如果熬不過眼下這關,即便我能夠考取大學,那麼,奶奶、母親和我全家三口,靠母親三十幾塊工資,還要供我上大學,肯定不現實。
我勸慰父親,我們會全力照顧好奶奶的,你現在什麼都不要想,安心把自己身體養好。上大學的事,公社領導說了,可以先讓我招工進工礦企業,從企業考大學可以帶薪。雖然這趟車趕不上,不一定表示永遠失去機會。
父親勉強擠出一點笑說,這些我都相信,你要努力爭取考上大學。你看我們這家人,你太爺讀過私塾,斷文識字的他老人家見識就不一樣。你爺爺包括我由於種種原因沒能進校門,我們家的門楣上雖然高懸著革命烈士家屬的招牌,但那是你太爺的鮮血染成的,並不能持續光耀子孫後輩。你要努力學習,雖然你小學沒能畢業,書,你還是讀得進的。
想當年,我爺爺也是這樣鼓勵我的。
也是托父輩們的吉言,後來,我確實帶薪考進大學,1982年大學畢業。稍後還留學美國,接著又混了個博士、博士後之類的,這些,可能連父親生前也未必能夠料到。
事情繼續沿著父輩們期待的家庭知識軌道健康發展。2007年,我兒子在澳洲先後完成了大學本科和碩士研究生學業,畢業後留在當地世界五百強企業工作,先後購房結婚組成了自己的小家庭。
媳婦是榮譽學士學位,學術意義直逼博士學位。我戲稱,兒子兒媳出息,形成了父輩們所指望的家庭知識道路可持續發展的重要環節。
我和孩子家祭時告慰父輩,我們王家已經順利實現了兩代人的研究生學曆,如果能夠如此三四代一直繼續下去,書香門第的目標大有希望,這比擁有權、錢強,是家庭可持續發展的原動力。
這既是太爺以降父輩們的心願,也是我們今後家庭行動的目標和始終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