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批評作為一種藝術(5)(2 / 3)

格林伯格不僅認為先鋒主義是資本主義危機的產物,而且隻有先鋒主義才能拯救文化,如同隻有科學社會主義才能拯救社會一樣。反過來說,如果無產階級是資本主義製度的掘墓人,那麼先鋒主義便是資本主義文化的掘墓人。

但二者的相似,僅在其曆史目的性上。如果馬克思主義社會分析把資本主義社會分成對抗的兩大階級,那麼在文化上,格林伯格就把資產階級藝術視為一整件,一個壓迫性排他的整體,即“通俗性商業文化”。

低俗文藝裝作對顧客一無所求,隻要他們的錢,甚至不要他們的時間……由於低俗文藝能機械式地成批生產,它成為生產體係的一部分。

格林伯格強調,低俗文藝並非隻供社會下層消費,也並非毫無佳作,甚至,在“高級的低俗文藝”中,如著名的風雅雜誌《紐約客》,也有不少玩“擦邊”的藝術家。他點了兩個人的名:法國的西墨農、美國的斯坦貝克。

格林伯格最恨的是看來高雅而受俗眾歡迎的“雅俗共賞”型藝術家。現在沒人會認為斯坦貝克是俗文學作家,西墨農是我最愛讀的作家之一,格蘭姆·格林(graham greene)和約翰·福爾斯(john fowles)作品極受讀者歡迎,誰能說他們是低俗作家?須知,連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在相當長時間內也被認為是俗文學作家!

我不同意格林柏格的,隻是他把先鋒與低俗的界線劃得太清楚。線肯定是有的,但是在兩者之間,卻還有相當寬的中間帶。

俗文藝是現代社會的產物。在中世紀前,隻有民間文藝(folk art),民間文藝是“自足”的草根文藝,而俗文藝則是雇傭的文藝匠生產出來供大眾消費的文藝——隻有在工業革命與城市化之後,才出現了幾乎覆蓋全人口的粗識文墨大眾,才出現俗文藝。

格林伯格認為俗文藝是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一部分,為的是使大眾與政權保持一致。“資產階級不能讓文化高於大眾能接受的水平,不然政權有被孤立的危險。”但是他再三強調,俗文藝隻是“可以用作”政治駕馭術,它本身與大眾有自然的親和性。

格林伯格說,設想一個俄國農民進了莫斯科的藝術館。畢加索的畫使他想起東正教的民間藝術,他感到親切,甚至可能敏悟到畢加索的某些價值。

但當他轉過身來,看到列賓(ilya rebin)——蘇俄誥封的現實主義大師——他肯定立刻歎服,因為列賓能把戲劇性場麵畫得栩栩如生。他立即棄畢加索而崇拜列賓,因為“他感覺到的現實與藝術中間沒有距離”。

假設這時走來一位文化官或批評家,向他大談畢加索如何優越,出於對“大人物”的尊敬,他可以恭聽並點頭同意。但他回家後,他還是會設法買列賓畫的複製品。

“先鋒提供原因,低俗提供效果”——這是著名的格林伯格公式,這公式太簡單了一些。俗文藝與社會實踐(social praxis)有虛假的直接聯係,“像真的一樣”,於是文藝中製造的經驗被當作現實經驗。而先鋒文藝拒絕與社會實踐相聯結,它的意義隻是一種待實現的可能性,需要接受者的“批評性闡釋”,即是說,讀者參與創造意義。

大眾不願找這麻煩,當日喜愛列賓的大眾,今日更方便:看電視連續劇。

無怪乎對先鋒藝術大度寬容的列寧與托洛茨基,態度粗暴的斯大林,自以為“懂藝術”的希特勒,的確對先鋒藝術表示親近的墨索裏尼,文化素養不低的毛澤東,或修養很高的梁啟超,全都一樣要求用全套文化機構與全班官式批評來推進俗文藝。

當表現主義在蘇聯被指控為資產階級頹廢文藝時,希特勒也正式宣布表現主義為“文化布爾什維克主義”。

那麼,有沒有“無產階級文藝”?格林伯格的回答是從來沒有過。早期馬克思主義批評家考德威爾(christopher caudewell)就承認:“真正的日常的無產階級文學是驚險小說、言情小說、牛仔小說、大眾電影、爵士與黃色報刊。”因此必須由革命知識分子來加以改造:30年代左翼文化人創造的“普羅文學”,隻不過是加了宣傳的俗文學。當它過於複雜,無法為大眾直接取用時,例如法國西班牙的超現實主義、德國表現主義,哪怕是共產黨員所作,也得被開除出普羅文學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