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批評作為一種藝術(6)(3 / 3)

1962年,抽象表現派在紐約美術品市場上價格突然崩潰,在收藏家中名聲掃地,取而代之的是波普藝術與裝配藝術。格林伯格怪罪饒申伯格與約翰斯等人故意歪曲“滿麵”原理,對此應負重大責任。

一派藝術會過時,一種理論也會過時,這並不奇怪。人類求新衝動本是很無情的。但藝術過時的標準是市價大跌,理論過時的標準是它所讚揚的作品不再賣錢,這就令人深思了。當代先鋒藝術不斷遇到周期性危機,到底是藝術危機還是藝術的商業體製危機?

十三

先鋒主義把整個社會劃成了兩個部分:“懂”先鋒藝術的雅人,與不懂先鋒藝術的俗眾。不懂者永遠不會懂。有論者甚至提出,先鋒作品無法用常規學術方式——考據、注釋、講解等——加以討論,因為一方麵先鋒作品無從詮解,另一方麵妨礙交流的並不純是難懂,而是觀眾讀者的敵對態度。因此,先鋒批評的目的不是解釋,而應當培養大眾的同情態度。

俗人不懂無妨,隻要有心。而另一部分人,雅人,因為已是有心人,就必然是懂先鋒藝術者。

可惜這些有心人真懂與否難說得很。至少在最近半個世紀,自從先鋒藝術具有收藏價值後,不懂裝懂者就大增,雅人包括了許多有錢的資產階級和機構,他們取代了18世紀前的貴族,而藝術經紀人與批評家們則扮演昔日的豪門清客的角色。

苦惱的是,先鋒藝術並無明確的優劣判斷,每一派都有自己的理論家。因此,先鋒藝術品的市場實際上是投機商折騰的市場,在理論家指導下類似股票市場地痙攣。

先鋒主義的“危機”,是先鋒文藝放棄其原設的文化角色,甘受世俗名利誘惑,自願進入社會主流體製的必然後果。先鋒主義本是用反社會態度來激活被金錢扼殺的藝術感,至此,先鋒成了真正的媚俗。

十四

而先鋒理論家之掮客化,破壞了其文化哲學,他們開始解釋那些一向被認為不能解釋的東西,為市場價值找出一種為社會常識(即為新增的“雅人們”)所能接受的解釋。當格林伯格從一個左翼小雜誌的撰稿者變成一個先鋒鑒賞權威後,他離開了《黨派評論》,並與《民族》(the nation)雜誌打了場“蘇俄宣傳”的誹謗官司,甚至加入了麥卡錫主義色彩甚濃的“文化自由委員會”。他從馬克思主義退回經驗主義。他開始說:“現代主義藝術並不展示理論……隻展示經驗。”他甚至推翻他本人的曆史:

當我描述作為藝術的藝術時,馬克思主義不起作用……我的批評是實證主義的,它不談別的,就談這東西,談物。

無怪乎格林伯格不寫書,隻寫散評。先鋒藝術世界要求於他的,已經不是理論,而隻是推銷。

當然先鋒理論還是有人在做,而且做得比格林伯格半途而廢的理論深刻得多。但畢爾格、阿多諾、埃柯、巴特、克莉斯苔娃等人精心構築的,對先鋒主義文化或曆史的闡述,從悲觀的預言走向悲觀的總結。

在西方延續了一百多年的先鋒藝術,以推翻西方資本主義的價值體係為己任,它不斷創新的基本動力是資本主義不斷的危機。隨著冷戰時代結束,先鋒主義的精神價值成了問題。

我們不能預言西方的先鋒主義是否真會死亡,抑或能擺脫媚俗的壓力卷土重來。或許先鋒主義的邊緣確需要取得新的邊緣性,才能再生曆史功能。

西方的先鋒主義未能保住它的文化邊緣性,非西方的先鋒主義現在用地理的邊緣性來加強自身的文化邊緣地位。

我個人卻認為,“第三世界”先鋒主義急於將自我確立為中心,急於“提供唯一真正價值”,其結果隻會重蹈西方的覆轍。在這全球生產方式、交換方式越來越趨於一體化的時代,在本民族範圍內有主流陷阱,在世界範圍內也有主流陷阱。

邊緣地位是痛苦的,但卻是先鋒主義唯一的立足地。

阿多諾曾有妙言:“如今,唯一真正的作品是非作品之作品。”

正是在這個似非而是的問題上,格林伯格及西方先鋒主義失敗了,而我們將在此確立我們的理論出發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