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審訊的供錄我見了。”劉統勳道,“問得恰到火候,沒有什麼失誤。你聖眷這麼好,皇上隻會誇你的,所以盡可放心。”他見鄂善誠懇求教,心裏也自感動,不動聲色地替鄂善出著主意。“既來了北京,無論如何見見皇上。盧魯生的案子皇上一定會問的,好生想個條陳奏上去,也就萬事大吉了。”
鄂善聽了默不言聲,盯著劉統勳心裏十分感激,由自己親自建議盧魯生一案不事株連,確是絕妙主意,不但擒拿盧魯生的功勞是自己的,又暗中不知維持了多少人。而且這麼做,也真是對朝局有利。想想自己在尹繼善跟前罵劉統勳的話,倒覺得心裏慚愧,遂起身拜揖道:“延清,我這就辭去了。等貽直他們回來,我就遞牌子請見皇上。要有空,你隨時到舍下,我那裏有的是好酒,一個外人不叫,我倆好好嘮嘮!”說罷便辭出去。劉統勳送到二堂門口也就回來。鄂善一閃眼見勒敏從大門那邊進來,因在尹繼善府中相識,料必是來尋錢度的,此刻他卻深惡尹繼善,因屋及烏,不想和勒敏搭訕,臉一偏裝作沒看見便自走了。
乾隆此刻駐蹕在太原縣衙。他已經到了十天,連巡撫、將軍、提督,並連欽差大臣傅恒、楊嗣景和新來的孫嘉淦,誰也不知道禦駕就在城裏。
太原縣衙門坐落在城西北角,偌大省城中衙門林立,根本顯不出它來。這是個很大的院落,以照壁、大門、大堂、二堂、琴治堂為中軸,西邊一個書房一個花園,東邊一個花廳和一處大院落,原來是住三班皂隸的。接到軍機處密諭,縣令便把衙役們全部派到南監號去看管犯人。來的人在東院進進出出,他也不知道都是什麼身份,因奉命不許過問,他依舊每日在簽押房處置公務,乾隆的人也不過來幹預。此時天已初冬,太原城地氣高寒,已是草枯葉落,萬木凋零。但薩哈諒和喀爾欽的官司卻鬧得如鼎沸之水。傅恒在城西南的欽差行轅閉門謝客,連孫嘉淦到任也沒去迎接。喀爾吉善停了巡撫衙門衙務,兩個拳頭,一手打薩哈諒一手打喀爾欽。楊嗣景左一個牌子右一個憲命,將幾十名七品以上官員叫去審問,大多數都是攀咬原告喀爾吉善的,弄得這位巡撫每日坐堂都心神不寧。眼見是楊嗣景偏袒被告,但原告喀爾吉善手握贓證毫不退縮,那新來的孫嘉淦說是要“摸摸底”,任憑這群齷齪官兒每天吵嚷叫撞天屈,他竟像個啞巴。這般兒情景,也頗熱鬧好看——那乾隆出去得越發勤了。
進入十月,下了一場冷雨,下到中間便轉成了雪,絳紅的濃雲陰沉沉地壓在太原城上,白鹽似的雪粒打得人臉上生疼,呼嘯的北風吹了一夜,天氣驟然間變得異樣寒冷。乾隆習慣了早起,躺在炕上睡一夜,一睜眼見窗紙通明,還以為起遲了,一邊埋怨卜仁不早點叫醒自己,一邊就命人給自己穿衣。卜仁、卜義手忙腳亂地給滿麵慍色的乾隆穿衣,一邊說:“主子,不是奴才們不曉得小心侍候,外頭的雪下得鋪天蓋地,雪色映得窗戶紙發亮。其實時辰還早呢!那邊鄂爾泰、莊王爺他們還沒起來呢!”
“哦,下大雪了?”乾隆驚喜得目光一跳,“昨晚看那樣子,雪落地就化了,還以為下不起來了呢!”待卜義為他束好帶子,乾隆雙手舒展了一下,到門前拉開了門。一股寒風立刻裹著雪卷進門來,弄得乾隆臉上脖子上都是雪。卜仁、卜義正擔心他發作,乾隆卻哈哈大笑,說道:“好雪景!”登上麂皮油靴便出了門。守在門口的塞楞格已是雪人一般,見乾隆出來,忙拂落了身上的雪,不遠不近地跟著。
這真是一場好雪。步出衙門,但見一片蒼蒼茫茫,衙門前平日毫不起眼的一汪池塘凍得鏡麵似的,冰上的雪塵像煙霧一樣被風吹得旋舞著,飄蕩著,池塘邊柳枝少女一樣婆娑起舞。乾隆信步繞塘踏雪。白茫茫雪堤上漸漸現出兩個人影,走近了看時,卻是紀昀和錢度站在一處低凹的岸邊。因為天太冷,兩個人都戴著耳套,統著個手一個勁跺腳,呆呆地瞧著對岸。乾隆在背後不禁失聲笑道:“這兩個狗才,也算是文人雅士,穿得黑狗熊似的,縮著脖兒統著雙手,還來賞雪!真真是焚琴煮鶴,辱沒了這雪。煞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