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卻理會不到這些,隻端坐著看各地的請安折子和晴雨報。因見山東、直隸、河南都報了“大瑞雪”,河南且有“數十年未見之大瑞雪,麥收‘八十三場雨’,托主子如天宏福,明歲豐收可望”的話頭,便濡了朱砂批道:
軍機處:轉河南、山東、直隸,山西亦有大雪。此誠可喜。然此等天氣,寒貧無屋者亦可憫憐。著各地司、牧著意巡查,勿使有所凍餒。傷天之和亦甚可懼。
接著又看劉統勳的本子,卻是一篇洋洋萬言的文章。文章裏提到:“從雲貴總督處查到盧魯生的奏稿附片”;“發往軍機處,竟丟失了總督的原奏”;“此案還牽扯到江西、湖廣、湖南、四川和貴州,一共六省”;“四十二名官員曾傳看過這個偽奏稿”,“惟是何人主使,如今尚待審理”,乾隆看完,下了炕來回踱步,見紀昀低頭跪著隻是咂嘴兒,便問道:“你是怎麼了!就這麼一會兒你就侍候不了?”
“臣……”紀昀眨巴著眼睛道,“臣這會子煙癮犯了。臣是有名的‘紀大煙鍋子’。”
乾隆不禁一笑,說道:“朕還知道你不甚吃五穀,是有名的‘紀大肉盆子’。這會子他們都不在,朕就破例允你抽袋煙。”紀昀喜得連連叩頭,從懷裏取出草巴菰袋子,又取出一個用得明光鋥亮的銅煙鍋,足有拳頭來大,裝滿了煙,打著火,深深吸了一口,愜意地噴了出來,說道:“主子真是仁德之君!”乾隆看他那副饞相,不禁嗬嗬一笑:“好,這麼點恩,換來個‘仁君’稱號,朕也值。”
外邊的雪下得很大,屋裏靜得能聽到雪片落地的沙沙聲,哨風吹得南窗上的紙忽而鼓起忽而凹陷。乾隆沉吟許久,才道:“紀昀,你覺得偽奏稿一案和山西兩案,哪個要緊?”
“自然是山西這案子要緊。”紀昀不假思索地說道,“山西案子是社稷之患,偽稿一案是疥癬之疾。主上聖明,親赴山西,臣由衷欽佩!”“社稷之患,疥癬之疾……”乾隆喃喃咀嚼著這個譬喻,目光一亮回到炕上,在劉統勳的奏折上疾書道:
此案深查數月之久,仍不得主謀,爾之無能可見一斑。
這一筆便留下了將來繼續追索的餘地。他心思靈動,筆鋒一轉,又批道:
然此案與曾靜之一案實有所異。朕之誅曾靜者,為其誣蔑聖祖及先皇考。朕之不欲深究此案者,為其以絕無之事加之於朕躬,譬如夜過暗陬突聞犬吠,豈足深究?即著劉統勳將正犯盧魯生一名釋放歸籍,諭地方官嚴加看管教誨,務使其得終天年,沐浴聖化之中,或可感泣以思過歟?若有賊害盧魯生者,朕即加之以謀主滅口之罪,天憲之必張可期而待!欽此!
寫完,滿意地放下筆,將朱批過的折子遞給紀昀,笑道:“你煙癮過足了沒有?把這幾份折子立刻驛傳到張廷玉處辦理!”
紀昀接過批本還沒說話,忽然一陣嘈雜的吵嚷聲從西邊正院裏傳來,似乎有一個女子在訴說什麼。乾隆叫過卜仁道:“你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卜仁答應一聲出去,片刻間便轉回來稟道:“主子,這個女的是太原縣令的女兒。他父親下鄉視察,中途被臬司衙門帶了去,說是薩哈諒一案,他是要緊的證人,要留在監所,預備會審時作證。我們在這裏住久了,女子大約看出什麼風色,所以闖院要申訴告狀。”正說著,那女子提高嗓門兒和太監吵嚷:
“王爺?皇上也住過我們家!”
紀昀和乾隆聽得不禁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