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竟然不顧官體粗聲罵:“我操他喀爾欽奶奶的!”立刻便有人反駁,“我日他喀爾吉善八輩祖宗……”亂嚷嚷間,外頭有人報說:“欽差山西駐節使傅恒大人到!”
人們立刻住了嘴,見一個三十不到的年輕官員,穿著黑緞麵鹿皮快靴進來,九蟒五爪袍子上套著一件黃馬褂,雪光中顯得十分耀目。傅恒雖年輕,但他帶三百奇兵夜襲馱馱峰,已是全國皆知。這個自從兩案爆發之後大門不出、一言不發的少年親貴突然出現,立刻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傅恒隻帶了兩名親兵,馬刺踩在掃淨了的石板甬道上叮叮作響,卻是滿麵春風。正走著,見廊下站著一個六十多歲花白胡子的四品官,凍得嘴唇烏青,傅恒忽然折到他麵前問道:“你不是戶部錢糧司的彭世傑麼?”
“回、回欽差,”彭世傑慌亂地打了個千兒結結巴巴說道:“是,是卑職,卑職原來是在戶部。”
“黑查山一戰,你糧草供得好。”
“哪裏……那是我應分的差使。”
“你回去吧。”傅恒拍拍他肩頭,“我知道你。這麼大的歲數,這麼冷的天兒——回去吧!”
“可楊大人……”
“沒事,有我呢!”傅恒擺了擺手便離開了。孫嘉淦和楊嗣景從二門迎了出來,傅恒忙上前寒暄:“二公,別來無恙?”
楊嗣景眼見傅恒當眾賣人情,滿肚皮的不自在。想起昨日孫嘉淦放走一個姓王的官,不禁瞟了孫嘉淦一眼,心裏想著:這兩個人怎麼都一個做派?口中卻道:“都有欽命在身,同在一城,無緣拜會,想不到瑞雪送得貴人來啊!哈哈哈……”
“我是專門來看審案的。”傅恒看一眼沉吟不語的孫嘉淦,說道,“下頭人報說今天二位大人要審結此案,我真是又喜又慰。這幾天我的人每天出城看,城郊已經凍死十幾個人了。”
三個人說著話步入大堂,隻見大堂正中擺著兩張公案,顯然是孫嘉淦和楊嗣景的位置。靠西一張桌子,是喀爾吉善的位。東邊兩張方凳,自然是留給被告喀爾欽和薩哈諒坐的了。方凳前跪著薩哈諒和喀爾欽。見他們進來,二人翻了翻眼皮沒言聲,站在廳柱旁出神的喀爾吉善隻看了傅恒一眼,也沒說話。楊嗣景便命:“在上頭再擺一張公案,請傅大人坐!”
“不用了。”傅恒笑嘻嘻說道,“那麼小個平台兒,三張公案擺得下麼?我就坐在你側邊,觀看二公辦案風采!”二人聽了無話,互相一讓,三個人同上了公案後正容就座。
“欽差大臣升堂了!”
楊嗣景的戈什哈高聲含糊叫道。連他也不明白:一個兩個欽差還不夠,今日又來一個欽差!
守在外邊的皂隸們“噢——”地拖著長聲喊著堂威,手執黑紅水火棍進來依班排定。幾十名親兵戈什哈懸刀而入布置在四周堂角,把架上的刑具碰得叮當作響。大堂上的氣氛立時變得緊張肅殺。
“今日審結此案。”孫嘉淦臉上毫無表情,“本欽差與楊欽差已經商定,所有一應幹證人等一概先回任辦差——傳諭出去,叫他們立刻啟程回任!”
“紮!”
薩哈諒忽然站起身來,擺手道:“慢!”他恭謹地向孫嘉淦一拱手,說道,“恐怕孫大人孟浪了吧?斷案要人、贓、證俱全。放了人證,誰能說得清?”說完坐下。喀爾欽又起身道:“請孫大人收回成命。我們吃官司尚且不怕冷,他們當人證的有什麼怕的?”也坐下。
“你們死到臨頭,還敢如此囂張,咆哮公堂!”孫嘉淦目光灰暗,獰笑一聲,“來,給他們撤座!”幾個衙役過來見他們端坐不動,——畢竟過去都是他們望而生畏的長官,竟沒人敢下手。孫嘉淦“啪”地將驚堂木一拍,怪目圓睜斷喝一聲:“撤座!你們已是被革官員,與庶民同例!”
兩個人這才不情願地站起身來。喀爾欽進士出身,口齒流利,說道:“自古刑不上大夫,是楊大人讓我們坐的!”孫嘉淦格格一笑,說道:“能叫你坐下,自然也能撤掉你的座。你就站著,也不為上刑。你既革職為民,也不算什麼‘大夫’。《大清律》三千條,‘貪贓之墨吏不事以禮’,你老實點!”坐在旁邊的楊嗣景覺得句句話都是在剜自己的心,不覺臉色漲得通紅。舔了一下嘴唇卻沒有說什麼。那衙役出去,一時便聽外頭亂哄哄一陣輕聲歡呼,人證走得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