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察來了?叫他進來!”乾隆笑道。他似乎沒有聽出和珅話中有顒琰各自為政的意思,又道,“你去叫來顒琰,一道兒說吧!”
“是!”
和珅答應了一聲要辭,乾隆又叫住了他,語重心長斟酌著詞句說道:“……和珅呐,這些年你為朝廷理財,也維持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一些人……朕老了,不能事事明察,三言兩語也有個風聞,積怨多了,難以善終啊……《勸學》有雲: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你是明白人,這‘一堂和氣’也是盼你們君臣一心,雍睦和熙的意思。你心中隻有朕,朕自然欣慰,但以你年富力強,朕願你長久為朝廷效力。”
這是再明白不過的話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乾隆卻盼的兩朝天子一朝臣,希冀和珅能與顒琰和衷共濟。其實這個心和珅就操了一世!與公主聯姻是一層,在顒琰麵前辦差謹慎小心,別說顒琰本人,就是他身邊的阿貓阿狗,向來也是有求必應甚至求一應二。顒琰表麵上對誰都是不涼不熱,半斤八兩,並沒有虧負過和珅什麼,連一句重話都沒有。無論國泰的事還是李侍堯,抑或是曹錫寶暗地鼓噪倒劉倒和,這位嘉親王從來都不哼不哈靜若止水,可就是與他和珅兩張皮不交心!他也奇怪,阿桂、紀昀、劉墉,怎麼就沒有這般苦惱?也異樣,顒琰怎麼百看都像瞧不起自己——是錯覺,還是顒琰盼著早接大位有意疏遠,還是本來的就眼紅他手中的權和錢?也許都有,也許沒有的,總之是說不明白想不清楚沒處抓撓……想著乾隆這話,真比自己說出來還要切實,和珅心中真是百味俱全,感動裏夾著悵惘,盼望裏還有幾分憂懼,一拱一熱的胸中之氣章蕩,已是淚眼模糊,說道:“沒有主子……您的栽培,哪有我和珅今日?此恩高厚世世生生難報!奴才願主子永世長生,萬年不老……隻合奴才報答了老主子的厚恩……奴才無牽無掛了去……”
“癡人,唉……哪有萬年不老的?”乾隆聽他情辭懇切言語悲淒,觸動心事,也不禁慨然傷神,深長歎息一聲道,“你既這樣忠心耿耿,言語出於肺腑,朕也不瞞你了,乾隆五十年大慶前,朕已默告上天,金簡書名十五阿哥嘉親王承嗣大統——這一條明眼人早就看出來了,但出自朕口,入於人耳,還隻是你一人。顒琰從來說話做事光明正大表裏如一,就是查勘過你幾次,也是有人奏到朕處,是朕有意讓顒琰查明,給你去疑去謗,也讓顒琰明白你的忠藎之情。他這人淡淡的,這正是他器宇貴重之處,這多年在朕跟前小心忠孝,待臣下寬厚和平。你要和他好好處。阿桂劉墉受處分,還是他的建議,他從沒有說過你的不是,可見更器重你……不要疑人,也不要自疑。?”這些話他說得知己到了十二分,但和珅卻另有見解:顒琰絕口不提和珅的不是,正是顒琰對自己有戒心的明證,是顒琰的胸中城府深藏不露——本來是極尋常的理,乾隆已經參詳不透,乾隆的心思已經不夠用了!然而這一層他又無論如何不能點明,離間人父子,以疏間親,疑人而且自疑都是居鼎鉉熏灼高位者的大忌,再苦的果子也隻索囫圇吞咽了。他嘴裏好像真的含著一撮雞爪黃連,嚅動了一下,小聲喑啞地說道:“是……十五爺器重奴……奴才,奴才心知肚明……”
見乾隆沒有別的話,和珅傴身卻步謝出大殿要去毓慶宮傳旨,卻見顒琰在前,帶著海蘭察進了養心殿垂花門。和珅忙垂手退到一邊讓路,笑道:“主子說要奴才傳旨請十五爺,可巧的爺就來了。請爺進去吧!”一頭說,見福康安也進來,賠了個笑,又道:“四爺也到了?”顒琰早已止步,微笑著聽和珅說了,道:“你見過萬歲爺了?昨個兒說過的,我今天帶他們兩個進來。還是商計渡海作戰的事,他們請過旨,自然要去見你這財神,有什麼難處再商量。你先去吧。”說著便帶二人進殿。和珅原本也要一同再進殿“共與軍國”的,聽他這麼說反而怔住了。不知怎的,一見這位皇阿哥,他通身的機靈氣都沒有了,站在當院遲疑了一陣子,沒有聽乾隆叫進,料想是忘了,或根本沒打算也叫他,無聲透了一口氣,整頓一下袍角,隻作沒事人般退了出去。
殿中人的奏對十分簡捷,海蘭察和福康安在旁跪聽,顒琰將台灣形勢分一二三四明白奏說,又道:“即使現在預備,調動太湖水師,修理船艦火炮,至快也到三月大軍才能下海。李侍堯直接到福州布置沿海海防,福建水師整頓一下,或可用作後援。兒臣已經下令死守鹿耳門和台灣府城。現在台灣全境四分之三已在林爽文手,如果守不住台灣府城,就集中全台兵力守住鹿耳門。大軍登陸集結起來,情勢才能翻轉。目下形勢火急萬分,渡海還要看風向海流,再也拖延不得了。”說罷,恭敬向乾隆一躬,靜聽旨意。
“到這地步了?”乾隆不安地動了一下身子,“台灣我軍有兩萬六千,都在做什麼吃的?”他幾乎就要脫口說是和珅說的,又忍住了,說道,“現在誰在台灣指揮?常青在做什麼?黃仕簡和任承恩又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