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皇上!”紀昀激動得呼吸都有些急促,躬身答道,“是漢光武劉秀的製度,叫‘功以賞爵,職以任能’。”見顒琰用目光詢問,又款款言道,“就是用高位厚祿作養有功將士,但不能立了功就賞職務辦差事,二者不能混同。就是福康安封王,也不給采邑,不給兵權的吧。”
“采邑給五百戶,”乾隆笑道,“王府護衛五十名。”
這下子顒琰也明白過來,一笑說道:“皇阿瑪,侯爵是五百戶。我們何妨大方一點?給一千五百戶吧!”
“唉,朕是老了。”乾隆撫了撫花白的前額頂,喟然歎道,“有時清明,有時忘事,就是你說的好,照辦吧。”紀昀此時方知乾隆深有自知之明,因道:“這麼大事,要大脯天下。六十歲以上老人每人要分一串錢,酒肉各二斤。上次有旨說還要大赦天下,除十惡奉特旨的外一律減等處置。昨個兒又有旨沒了這一項,卻又加了恩科。請皇上旨,是否兩旨並行。但要並行,又必得追加撥款……”“這個你找和珅,由他來計劃調撥。”乾隆爽然一笑,“原來是兩次旨意?朕竟忘了。”
顒琰這才說到懲治常青等人肇亂鎮壓不力有罪的事。雙手呈上福康安的奏折,說道:“請皇阿瑪禦覽。”乾隆接過兩份厚厚的奏折,信手翻了翻就放下了,略帶無奈地苦笑道:“這樣長的文章,字也小,朕已經不能細看了。賞功的事可以依著福康安,罰罪要持重。犯官一律解來北京,由你們親審,也要聽聽他們的折辯。台灣現在隻是粗定。第一要務是要拿到林爽文,傳旨給福康安,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解到北京明正典刑的最好。內地幾處如直隸、山東、湖廣、四川、廣西,邪教匪徒、天理教、天地會眾滋事的還是不少,可以殺一儆百。福康安沒有坐性,不是文官材料兒,可以傳旨不必前來陛見,待拿到林爽文,他可以押解人犯一路耀武揚威嘛!他的治理台灣條陳如果可行,就交李侍堯辦理。”
乾隆入耄耋之年後,說話言語常顛三倒四前後矛盾,今日思路卻格外清明。顒琰紀昀自然歡喜,聽他長篇大論,一宗一宗躬身應承。紀昀笑道:“臣這就擬旨稿,請皇上用璽。”乾隆道:“還是顒琰來辦,這隻是大體,下去你們再議一下細務,擬好旨稿朕再看。”二人見乾隆沒有別的吩咐,起身卻步辭了出去。乾隆覺得坐得太久,站起身來笑道:“朕的坐功已經不中用了。到院裏散一散吧。”懷春忙放下手中銀瓶,上前輕輕攙扶著他出了正殿。
這是大好陽春四月,融融的太陽光從南照壁西斜灑落下來,明媚又且柔和,滿院的銅鶴,鼎、、鎦金齊明閃亮,晃得人刺眼,挨著地麵處有些金皮已經剝落,斑駁銅綠倒顯得宜人眼目。宮裏不能栽樹,春風拂蕩著宮外的花香時濃時淡飄飄逸逸進來,令人呼吸心扉暢明,懷春扶著乾隆慢慢踱步,輕輕吸一口氣,說道:“好香呀!主子,是禦花園那邊飄過來的吧?”
“朕也說不清楚。”乾隆搖頭道,“現在圓明園那邊準是萬紫千紅……蘋果花、梨花……玉蘭花?都像,又不是的……”他見照壁背陰處有幾株纖嫩的何首烏和牽牛藤。他屈下了身子凝神注目許久,站起身來叫過卜智,吩咐道:“宮裏不許栽大樹,是為防賊潛入。這樣的小草是春發生意,不要鏟除。”卜智答應著,又賠笑道:“和珅進來了,在垂花門外頭候著呢!”乾隆笑道:“叫進來吧。”話剛說完,已見和珅小步細碎進院,乾隆笑著命免禮,問道:“有什麼事?”
和珅看一眼乾隆,恭恭敬敬說道:“浙江送來請安折子,還有錢塘江堤加固需用銀子,裏頭夾著折片,奏說竇光鼐已經歿了。這是主子關心的人,奴才進來稟奏一下。”
“朝廷又失一正直臣子……”乾隆漫步散蕩著,目光幽幽看著地,又仰望湛藍的天空,似乎在告訴上蒼什麼,又像在詢問什麼答案,許久才道:“原想留給兒子用,所以朕沒有大用。可惜了的……叫紀昀給擬個諡號來。請你八爺給福康安寫信,關照一下家屬……”他像想起了什麼,又問道,“福康安要封王,你有什麼想頭?”
和珅眨巴著眼,一時揣不透乾隆的意思,試探著說道:“奴才是剛剛兒聽說。按福康安功勞這是天公地道。怕就是封得高了招人忌,於他反而不好。”
“管事兒才招人忌。所以朕始終沒讓他進軍機。”乾隆輕輕噓一口氣,“這是天意……有什麼法子?”說著,他的思緒又悠然轉章來,笑道,“記得朕說過給你的,台灣的事無虞,大定了,就要把禪位的事籌備起來。你是趙公元帥,隻有人求你,沒有你求人的,要謙和嚴謹些才好。自疑疑人,對景兒時候要吃虧。”
這是乾隆每次私下單獨召見都要吩咐的話,和珅早已聽得耳朵灌滿,仍笑著章道:“奴才謹記住了!——福康安在折子裏說,要在福建引進桑、麻、茶樹到台灣。還要在台灣製烏龍茶貢進來給主子。他要在台灣福建待四年,親自搬一簍茶給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