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裏知道福康安!”乾隆笑道,“他文武全掛子的本事,心胸又高,慮事也細。不急於章京有個遜功避事的心思。他不能在台灣耽那多年日,就在內地,比如武昌、開封、洛陽的就好,哪裏有事就到哪——這麼著好。”思量著又道,“台灣烏龍茶,朕倒真想嚐嚐。你寫信給李侍堯。”
“者……奴才記住了。”
乾隆的旨意第二天就用廷寄發出去了。台灣雖然粗定,隻是城市已握入清軍之手,造反民軍被打散了,東一塊西一塊聚進山林成了山大王。朝廷連旨催促進剿,福康安就在台灣府城坐鎮指揮掃蕩,費盡力氣,前邊打下一鎮一鄉.後頭組建保甲,在叢林中艱難推進。文武軍政一齊來,饒是如此,至乾隆五十三年才終於在打鐵寮探明林爽文蹤跡。由蝦骨社、合歡社兩處出兵夾擊,又選屯練兵數百混跡入山為內應,打了三天,捉到了林爽文“朝臣”陳傳、何有誌、林琴、吳萬宗、賴其龍一夥。得知林爽文逃往老衢崎——此乃林爽文最後巢穴,又分南北兩路大肆搜剿,在一堆造糖廢甘蔗渣中搜出林爽文和他的大將軍莊大田。至此,這次震驚朝野的揭竿起義方完全撲滅。
柴大紀就這樣死定了。因為福康安的奏折要殺四人,刑部兵部的官員都明明白白,“福四爺最恨的”是柴大紀。常青自不必說,總督隻有“間接責任”,黃仕簡任承恩駐師大陸,“與台灣本土駐軍究屬有別”,議親議貴下來,這三人都是功臣後裔,而且黃仕簡與任承恩二人均“無子”,循興滅繼絕之理,非犯十惡不誅。惟獨柴大紀一條也占不上,守城有功丟地有罪、功罪相抵餘罪死不足恤。解京部議下來堂堂正正,常青革職罷官,其餘三人定的斬監候。一年之後甄別處情,黃任二人免決。隻柴大紀在劫難逃。乾隆五十三年秋九月十四,羈押在順天府的柴大紀被提刑官押赴柴市斬決。這日本來好好的晴日,突然濃雲密布雷電交加豪雨如注。非時風雨大作,自然有些街談巷議,說柴某臨刑之際仰首望天,號呼稱冤“庸帥(常青)無罪,畏戰苟活失城失地者無罪,惟我柴某死守孤城罪不容誅!好公道的天!”劊子手也流淚,說道:“柴爺,我隻能把活做得利索點——誰叫你做官朝中無人,又沒有個好爹呢?”後人有議及此事,以為福康安諸般軍務百無一失,收複台灣完全金甌厥功甚偉。若論胸襟度量,比之乃父傅恒相去就遠了。但此事若如乾隆皇帝清明在躬,不肯糊塗殺人,如何有這種顛倒是非之舉?
當下福康安封王詔旨發到,三軍將士踴躍歡騰,自海蘭察以下,賀老六、王吉保及侍衛戈什哈無不彈冠相慶。全軍放假三天。牛酒犒勞都安排在福州城郊,全城煙花火炮爆仗連放三日,縉紳耆老盈門恭賀,總督衙門設八十桌滿漢全席,與筵人員全都是流水出入,六十歲以上老人不但“恭與榮典”,還另外賞有酒、肉、香燭之類,俱各樂得歡天喜地。隻苦了李侍堯,忙得人仰馬翻,招呼了裏邊應酬外邊,吃過了喜酒再吃賀酒,跑過了城裏又到城外……他自己也是古稀老人了,一場忙碌下來竟累倒了。福康安在郊外大營也是各營串忙,安排水陸師駐紮營地防務,又送廣東廣西湘鄂川各地抽調來的軍士章營,頒賜獎銀撫慰傷號,弄得暈頭轉向。聽得李侍堯病臥,心裏更是張忙,委了海蘭察提調營務,自帶了劉保琪馬祥祖一幹人趕往總督衙門探病。早有戈什哈在儀門外,直接引他們到西花廳來見李侍堯。卻見李侍堯身上裹著一床夾被,坐在安樂椅上正在吃藥。
“你唬了我一跳!”福康安一進門便笑道,“我以為還不知怎麼不得了呢!看來不相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