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啊,也是學農時候的案子,隻是當初有一片小沼澤地,現在換成了更為幹淨的小河而已。一個男生殺死了一個女生,他們都是我班上的同學。而且,曾經是戀人關係。”夢曉雖然又重複了一遍,所幸還是新加了一點內容的。
但程曦並未對著個關於“戀愛關係”的新內容在意,而是突然反應過來一件事:“等等,蘇老師,我想你剛才是說——你們班的一個男生,殺死了一個女生。是吧?”
“嗯。”
“也就是說,知道凶手是誰了咯?”程曦好像被人騙上了閣樓卻撤掉了樓梯。
“對啊。因為那個女生臨死之前,抓下了那個男生身上的一樣東西,吞進了肚子裏,但那男生卻沒有察覺。這就是後來作為證據的東西——即一枚戒指。說來還真是諷刺,這枚戒指是當初男生送給女生的情侶戒,男生手上的那枚,刻有他的名字。原本愛的約定,卻成為了死者指證凶手的證物。”夢曉的眼眸裏流淌著鄙夷的神色,“況且,這個男生在案發後變現的十分慌張,神色可疑。所以,他的被捕就很正常了。”
“既然證據確鑿,而且凶手又招認了。那蘇老師是在糾結什麼呢?”程曦疑惑地問道。
“那男生並沒有招認啊。”夢曉歎了口氣,“要是他招認了,倒也就沒有什麼疑點了。”
“咦?這話怎麼說?”
“因為他在被捕以後,咬舌自盡了。並沒有交代過什麼,他就死了。”
“哦?如此說來……”程曦開始來了一點興致了,“凶手是不是他倒是有待商榷了……”
夢曉打斷了他的話:“可能我不該打斷程老師,但是,我覺得我們沒有必要把時間耗費在無謂的推理上。我這麼說吧,凶手肯定是這個男生沒錯。”
“憑什麼這麼說?”程曦帶點不服氣地反問。
“有兩個理由。”夢曉的聲音,伴隨著潺潺水聲,形成一種美妙的律動,“首先是因為當時正在學農,在被判定為那女生死亡時間的下午三點到下午四點這段時間裏,大家都在老師的帶領下在農田裏勞動——除去兩個人以外。”
“就是死者和那個被認為是凶手的男生?”
“嗯,女生是因為身體不適,所以去了醫務室。而男生則是聲稱自己得了感冒,頭疼的厲害,所以留在了寢室裏。”
“你的意思是,他是當時唯一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
“是的。”
“但是,凶手也有可能是你們這群人以外的某個人吧。”
“的確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那為什麼認定……”
“還有第二個證據。”
“是什麼?”
“因為女生所休息的小屋,也就是醫務室旁的小屋裏的監控攝像機,拍攝到了男生殺人分屍的全過程。”
這種事情你何不早說?!程曦多少有點不痛快,害得我問了許多無謂的問題。
“所以無論如何,男生就是凶手和分屍者咯?”那種疑惑的感覺又一次蔓延開來,“那我還是那句話,你在糾結什麼呢?殺人動機?”
“殺人動機也很明確。那女生懷孕了,男生要她把孩子打掉,她卻不肯,還以此來要挾男生,要他支付一筆錢。”
“這種俗不可耐的動機啊。”
“是啊,但生活便是如此,不平凡總是少的,平凡總是多的。”
“那說了半天,這案子沒有任何疑點啊。你究竟在糾結些什麼呢?”
“分屍的理由。”夢曉還是那種不急不緩的語調,“我不知道男生為何要把屍體分成五份。”
“分屍……”
“嗯,分屍。根據監控錄像顯示,男生殺害了女生後,本來已經奪門而逃了。但卻在大約五分鍾後又回來了,拿著一架小型電鋸,開始切割起了女生的屍體。”
“等等,這電鋸是哪裏來的?”程曦開始感覺到,這案子的確有蹊蹺。
“是從隔壁醫務室拿來的。”
“醫務室裏沒有人嗎?”
“沒有,醫務老師正好有事離開了。”
程曦想了一會兒,說:“請你繼續吧。”
“嗯,當男生切割完屍體後,女生的屍體變成了五份。男生拿出五隻垃圾袋,把屍體裝了進去。”
“哦,原來如此,”程曦自信地笑了起來,“那事情顯而易見了。”
“啊!程老師知道了嗎?”夢曉的眼睛裏充滿了期待,“是什麼?”
“切割屍體後,方便運輸啊。化零為整,一塊屍塊一塊屍塊地運,如此五次,豈不是比搬動整具屍體輕鬆許多。”
“程老師真聰明啊。”夢曉雖然這麼說,但卻又把頭轉了回去,“但是,根據之後的情形來看,這個分屍理由在邏輯上是不通順的。”
程曦索性不說話了,靜靜地等待著,又撿起一塊石片,打了個水漂。
“在這之後,醫務老師發現了休息室裏的血跡。於是發現有些不對勁,立刻打電話報警。警方不一會兒就到了。於是,他們順著路上斷斷續續的血跡,一直來到了沼澤邊,沼澤的對岸是一大片空地。而空地之後,就是我們寢室區的後門。”月光撫mo著夢曉的腳丫,“那些裝著屍體的垃圾袋,就這麼散陷在沼澤裏。有些已經沉沒,有些還漂浮著。”
程曦這下就明白夢曉所謂的邏輯不通是什麼意思了——若分屍是為了方便運輸,那麼一定是為了把屍體運去一個別人發現不了的地方。運屍的目的便是藏屍,要把屍體沉沒進沼澤裏,一具屍體直接扔進去就好啦,何必分屍呢?這次分屍顯得毫無意義嘛。凶手在殺了人以後的第一行動是迅速逃離現場,這點很符合邏輯。但,為何卻跑回來進行一次毫無意義的分屍呢?分成五份,他起碼要切割四次吧。何必呢?如果運屍的目的不是藏屍呢?難道是為了縮小體積好利用某個缺口將屍體一塊塊放進完整人類無法進入的房間,形成密室?還是要製造不在場證明呢?看起來都不對啊。
“所以,程老師也明白了吧,我的困惑。”夢曉的眼簾低垂,“從最後屍塊呈現出來的狀態來看,分屍顯得一點必要也沒有。一點點都沒有!”
“嗯,因此,你疑惑——為何要分屍呢?”
“是啊,我這麼多年來,從來都不曾停止過揣測,實在是想不到什麼合理的解答。”
“怎麼說呢,除了那個男生是個變態以外,我實在想不出什麼解釋了。”
“他不是變態!”夢曉突然激動了一下,但很快克製住了,“程老師,請相信我,他是有一點偏執,但不是變態。”
“喜歡過他吧。”程曦瞥了她一眼,“那個男生。”
“啊,那倒沒有。”夢曉的手指又神經質地劃了起來,“隻是,他是我的哥哥,比我早幾分鍾出生的哥哥。”
河麵依舊是如此平靜,但程曦恍然間,卻感覺到了其平靜表麵下的暗流湧動。
“哥哥……很溫柔。”夢曉劃著草地的手突然加大了力度,“我母親懷上我的時候,父親因為車禍死了。”
晚風吹過來,微弱到辨不清方向。草地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泥土的氣息若有若無的飄散開來。
“雖然母親的工資很微薄,一家人過得很辛苦。但哥哥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好,是我們的希望。”夢曉的聲音很輕,卻十分有力,“而哥哥也很懂事,高一開始就打零工補貼家用了。我記得高二時我過生日,他還買了一隻蛋糕。程老師,你知道嗎?那可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吃到生日蛋糕啊。那是哥哥用獎學金買的呢,當然啦,之後我也有送襪子給他,那是我和母親做包裝紙盒賺來的。”
與其說她在對程曦傾訴,倒不如說她正在把一卷卷回憶拿出來放映,供自己品味。
“但是,”夢曉的神色黯然,“這麼優秀的哥哥也有犯錯的時候。人類就是如此悲哀,無論如何優秀,總是不能夠達到完美的程度。於是,總不可避免的要犯錯的。”她也抓起一塊小石片,在手裏把玩著,“林喻心是個很漂亮的姑娘,當然,她很會吸引男生。女生都會這樣吧,會和女伴們比較自己的男朋友。如果自己的男朋友比別人的優秀,那她也會很有麵子的。她主動向哥哥提出了約會的邀請,哥哥當然是拒絕啦。但在她的堅持下,他們開始了約會。她是個美人,又會哄男生開心,哥哥自然也喜歡上了她。這有什麼錯呢?青春期的男生女生,互相愛慕著。”
是啊,到現在為止,還是一段常見的羅曼史。程曦拔出一根小草,在手指上繞著:“後來呢?”
“後來……後來,也就是在我那次生日後的幾天,有一天放學,我在上廁所的時候……”夢曉似乎在說一個別人的故事似的,“那時候,我聽見了林喻心的聲音。當然,因為我在隔間裏,她看不見我。要是她知道我在,一定不會說的吧。我聽見她和她的女伴說,說……”她的眼睛怔怔地看著水麵,“她懷孕了。”
程曦手裏的小草斷了,雖然之前就知道了死者已經懷孕這一事實。但由於過分沉溺於夢曉的敘述,竟還是不可遏製的驚了一下。
“如果這件事情被校方知道了,那麼,按照學校通常處理的方法,就會是將當事的男女學生開除。這樣會毀掉哥哥的前途的!”
程曦能夠體會到當時夢曉的心情——哥哥作為全家的希望,一旦他的前途倒塌,那便是希望破滅。哀大莫過心死,哥哥的失敗,就是他們一家人的心死。這一點作為“希望”的她哥哥本人,也不可能不明白,所以在學農時的那座小屋裏,他才會想到要殺人吧。
“我一直無法接受哥哥是個殺人犯的事實,直到現在都不能。”夢曉低著頭,程曦看不見她的表情,月亮似乎也不想見到這一刻她的表情,躲在了雲朵後麵,“明明一周前還給我買蛋糕過生日的,明明還那麼溫柔地喂我吃蛋糕的,明明很寶貝地把我的襪子收好的,明明很耐心地教我做作業的。”月亮探出了頭,把她的臉渡上了一層銀白色,但她眼睛,已經有明顯的閃亮,“為什麼在一周之後要殺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