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麻將之約(1)(3 / 3)

三個小時後,我坐上了開往北戴河的火車。

當我不知道去哪裏,又不想停在原地的時候,我就會去海邊。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北京如一個巨大無比的蟻巢,來來往往盡是忙碌的工蟻。作為一隻一直很敬業的螞蟻,有時我會突然厭倦。盡管在陽光燦爛的日子,大家都背負著自己的包袱,伴隨長笛與黑管組合出的悠揚節拍,集體跳著醉人的舞蹈。這樣的情景宛如古銅色的慢節奏老電影。有時我是電影中的一員,有時不是。其實我哪兒也不想去,隻是無比想念海風的味道。

大概從四年前,我開始養成這樣的習慣。每過一段時間,也許是三個月也許是半年,我會一個人背包去海邊待幾天。看書,聽音樂,跟著漁船出海,在半夜無人月光如白銀一樣傾瀉的海灘滿地打滾。唯一知道我這種習慣的是蘇小妹。

現在已是深秋,傳統上的旅遊淡季,火車上人不多。空蕩蕩的車廂,大家坐得很隨意。這列火車起點是北京,終點是秦皇島,由於是短途,沒有長途列車上常見的那種睡不醒的神情,大多數人顯得都很精神。

找了個靠窗戶的座位,我拿出mp3戴上耳機準備聽音樂。正沉浸在班德瑞的靜謐世界,隔壁有個小男孩尖銳的哭聲突如其來,如同野豬被殺的嚎叫,分貝之高直入雲端堪比美軍B‐52轟炸機降落。我摘下耳機望過去,看到對麵座位上有個七八歲的孩子在進行哭泣表演,旁邊一個看上去大約三十歲出頭的女士盡力撫慰他,試圖使他安靜下來。看來是一對母子。

注意到我看過去的眼光,她抱歉地笑笑。我搖了搖頭報以微笑,意思是沒關係。小男孩哭了一會兒大概是哭累了,聲音逐漸降低,但還執拗地不肯停止,時斷時續地啜泣。她媽媽百般撫慰無效,最後宣告放棄,自顧自地從隨身袋子裏拿出水果吃。“喂!”那位女士用力敲了一下桌子,等我視線轉過來,她衝我說道,“我要走開一下,可否幫我照顧一會兒我兒子?”“沒問題,我頂頂喜歡小孩啦。”其實我最討厭小孩,鬧得要死。

等她媽媽一走,小男孩馬上不哭了,睜大了眼睛骨碌碌看我。他拿出一個橘子,問我要不要吃。我笑著謝絕他的好意。這個小孩是個鬼精靈,東扭西扭,一會兒就和我熟絡起來。然後他問我:“叔叔,你是幹什麼的呀?”我告訴他:“我是國家安全局派往日本的間諜,正要去北戴河的秘密基地領取此行的任務。”他聽了眼睛瞪得更圓了,咬著指頭用崇拜的眼光看著我。看了看周圍,他壓低了聲音,輕聲問,“叔叔,當間諜危險不危險?”“危險,當然危險啦。”我告訴他,以前我在美國執行任務的時候——什麼任務當然不能說,是國家機密——曾經有一次被FBI發現了,追殺了我三天三夜,最後我藏在內華達沙漠,用沙子把自己埋起來,才逃過了他們天上幾架武裝直升機的追擊。我擼起褲管給他看我小腿的傷疤,說是當年FBI追殺我的時候用槍打的,差點就把我腿打斷。(螞蟻注:傷疤其實是小時候鄰居家惡狗的傑作)小孩一臉的崇拜和敬畏,輕輕用他的小手摩挲我的傷疤,弄得我癢癢的,想笑又不敢笑。

幾個小時後到了北戴河,我背包下車,和這對母子告別。他們要去秦皇島。剛走出幾步,那個小孩從車窗探出頭,拚命揮手,大聲喊:“叔叔,要小心啊!”我回頭向他揮手致意。然後轉頭出站。

一出車站就聞到淡淡的海腥味,打車往海邊,離海越來越近,我聽到了海風對我的呼喚,內心越來越狂躁不安。車停在濱海大道,我下了車直接就往海邊跑。沒有夏季擁擠不堪的海灘,深秋的海寂寞又深沉。我把鞋脫了狠狠丟在海裏,光著腳在沙灘上,開始沿著海一路狂跑。

回到北京是周日下午,到家後先給蚊子打了個電話,看他死了沒。得知他還好好活著,我放心地掛了電話。悠悠這幾天發了十多封郵件給我。隨手點開最後一封:螞蟻,這幾天沒有你的消息,你不在MSN上,也沒有郵件,電話打不通。我很擔心很擔心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見到信後務必和我聯係。悠悠。

看了這封信有點小感動,不過決定暫時不答複。手機上有幾十個未接電話和七八條未讀短信。其中幾條是這樣的:“我電腦壞了,開機後運行很慢,是不是中毒了?你啥時候有空過來幫我殺一下毒。”

這個是詩詩發過來的。“房子的事拜托你了,我自己也在找。北京的房子真他媽的難找啊!”這個是梅西西。“天氣預報後天將有冷空氣南下,北京氣溫會大幅下降。專家意見,請大家多添衣服,防雨防寒防流感。”郭部長的群發。“晚上出來吃飯?”水嬰的邀請,周六發的,約會似乎已然過期失效了。水嬰是我的一個同事。“嘿呼嘿呼。”這個是蚊子在無故放屁。看完短信,我去洗了個澡。從浴室出來,我穿上浴袍,對著鏡子用飛利浦電動剃須刀慢慢刮胡子。鏡子裏的我胡子拉碴的,眼窩深陷,膚色發暗,一臉的憔悴。看著鏡子螞蟻的這個鳥樣,我深感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