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走後,詩詩陪我去喝了一次酒。她勸我看開一些,節哀順變。世界上到處是可愛的女孩,隻要螞蟻喜歡,她盡可以介紹一打給我。我說詩詩你喝醉了。然而一想到悠悠留下的那張紙條,心裏還是陣陣刺痛。那張紙條上隻有簡單幾個字:“我回德國了”。
我回公司請了長假。我的年假大概還有十天,也許更多。我回到住所,把萬年青搬到拖把那裏,拜托他幫我照料一段時間。之後收拾行囊,背包跨上旅程。第一站我去了浙江溫州,那是悠悠出生的地方。其實去那裏並無特別的目的,說白了,毫無意義。隻是去哪裏不一樣呢?既然如此的話。
我去了那裏的海邊,和北方的海比起來,南方的海更桀驁不馴一些。也許因為我去的那天是個陰天的緣故。除此之外,毫無二致。帶有腥味的海風,亙古長存的浪濤,被海水打磨得光溜溜的黑色岩石,滿地貝殼,嬉笑歡鬧的人們。也許若幹年前,海灘還站著一個頭上紮著小辮的小女孩。那是童年的悠悠。
在市區查明了路線,我搭旅行社班車,去了附近一座山。山上有座廟,規模不大,隻有幾間斑駁的老房子。住持是位五十歲左右的法師,上過香後,我和他攀談了一會兒,問他是否可以留宿,他爽快答應。我在廟裏住了兩天,既不做早課,也無心在山上遊玩。白天隻是蒙頭大睡,晚上就坐在寺廟門口的青石台階上,聆聽滿山的鬆濤。
隔天在寺廟後門發覺有條小路,曲徑通幽,直達山林深處。傍晚的時候,忽有所動,我便沿著小路往前走。走了大約二十分鍾,路盡頭是一個深不可測的懸崖,往下張望,隻見雲霧繚繞,不可捉摸。懸崖邊有座石亭,石亭中間樹立著一塊黑色石碑。我走近一看,石碑上刻著“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我心頭如雷擊般一震,隻覺意興闌珊,世間萬事,俱是索然無味。轉頭望去,一輪紅日掛在西山,緩緩墜下。
從山上回到市區,我買了火車票。目的地是哪兒早已忘記,對我來說,本無所謂目的。火車到了終點站之後,我就下車,四處遊蕩。等到厭倦時,便買火車票去另一個地方。有時是快車,有時是綠皮忍者神龜。一上車我就蒙頭大睡。買到臥鋪就躺著睡,買不到臥鋪就坐著睡。旅途中,有人試圖給我搭話,我便厭惡地看著對方,一言不發。說來也怪,在喧囂的旅客中間,我睡得極好。然而一住進旅館酒店,就開始整晚失眠。不消說,我又開始抽煙。
失眠的中間,我想起我這二十六歲的人生。我想起童年往事,躑躅前行的漫長歲月,經曆過的人們。想到懊悔之處,心裏一片冰涼,恨不得殺了自己從頭再活一次。
螞蟻,你會記得這個地方,記得這天麼?
當然。
會記得某一年,某一天,在這個地方,和悠悠接吻?
永遠記得。
我想起悠悠在柏林寺的情景,想起她穿著居士服的清麗脫俗,想起我們透過萬佛樓屋簷看到的一輪皎潔明月。一瞬間,我明白了那時她大大眼睛背後蘊含的空靈與淒涼。她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如同我一樣清清楚楚的明白。所有所有的掙紮,都是徒然。想到這裏,我悲哀得難以自禁,如同野獸一般在床上呻吟輾轉,卻無論如何也哭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