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夫婦倆一起忙著為葉芹醒酒。待她稍轉好,略為舒適一點後,家茵還為葉芹換下滿是酒味的衣裙,放到洗衣機裏去洗,然後再為她擦了擦身。在稍稍漱洗之後,丁家茵把自己的一套,還算新的睡衣給葉芹換上。今夜,何以然當然隻可到客廳的沙發上去睡,而葉芹也隻能在對何以然連說,大哥實在不好意思的歉意中,與家茵姐一起過了這一夜。這一夜裏,家茵也沒去問葉芹為什麼要這樣,因為她深知,不是“柔腸一寸愁千縷,”會是這個樣子的麼,而且,為她,自己也是心情沉重得不想問的了,隻覺得確是,剪不斷,理還亂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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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是幾天之後的一個深夜,其實,是夜半之際,葉芹仍倚靠在床頭,昂首,睜大著眼,望著屋頂,耳聽著從隔間傳來的,年老母親時而較為激烈的咳嗽聲。
“葉芹,經檢查,你必須住院,究竟什麼時候來,等我們錢醫生安排好會通知你的,會很快的。”
當現在坐於床頭的葉芹,縱目去望黑暗中的屋頂,她突然看到自己在明亮燈光下正做著檢查。檢查完畢,等了好久,又見一位年輕女醫生從一間診療室裏走出來,對著自己說了這一句必須住院的話。
由於近來,覺得身體越來越不適,今天上午便去做婦科檢查,看著檢查報告,醫生甚為驚疑地發出了緊要告知。現在,聽她的口氣,情況好像是有不可置疑的嚴重性,而自己似乎也覺得確是已非同小可的了。為了確證是有病情,且已不輕,葉芹再次將自己纖細的手指放到自己的,有點墜脹感的下腹部,輕輕地按摸。於下腹的正中,似乎可感覺得到有塊質硬,且略微高低不平的腫塊,這怎麼不是異乎尋常,又使人駭然警覺起來的狀況?!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葉芹總隱隱覺得自己下腹不適,有時還會惡心。尤其是近來,日勝一日感到腹脹,腹痛,腰痛,還尿頻。這兩天連下肢也有點的浮腫,這才想到了需要去看醫生,得到的卻是這個令人十分不安的安排。
現在,依靠在床頭的葉芹,一邊輕輕按摸著自己的下腹部中,略微可感到的一塊東西,一邊在想著:
“我病了?我病了?!我真的病了?!還必須要住院?!這是什麼病?!會不會要了我的命?!醫生分明很嚴肅,很急迫,顯然是問題很重的了。”
葉芹的病,可說是她長期來“心鬱鬱之憂思兮,獨詠歎乎增傷,”所致。也即是,她是因焦慮,鬱結之氣攻心,心又主血脈所然。但誰真能解她的心頭之思?之憂?之結?之哀歎?尤其,近來,他一直在想,也難以明白到的是——涅赫柳多夫也是一個泯滅了良知的人,然而,他最後還能意識到“犯罪的是我,受到懲罰的是她,”而努力要使自己的靈魂,在懺悔中獲得重生之後的複活,以不使自己活得喘不過氣來。可是朱思曾,他為何就沒有?!也不可能有這種的思想與情感?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麼?!!難道他是個沒有心肝的人?沒有熱血的人?沒有靈魂的人?因而,是不可能懂得,世上還有,需充滿熱血地理解別人的痛苦之後,懇切乞求原諒的情感?然而,他有的,分明是在努力使我與他的這種狀態可維持下去,其實他真要的,絕不是人性中的真情摯愛,而隻在於我,始終能滿足他年輕又豐滿的肉體上的渴求,還有,為了愛,總為他著想,可傾我所有地給予他財力上不斷的資助。那麼,一個人活在世上,以及他的一生,難道隻僅僅在於這兩個方麵上就可以了?就足夠了?那麼,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叫人怎麼來理解這樣一種的人?如果,他確實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一個沒有血氣的人,那麼,在我萬一會死之前,我要試著來感化他,啟示他,我要把卡秋莎·瑪絲洛娃的痛苦與命運告訴他,我要把涅赫柳多夫乞求瑪絲洛娃的寛恕,和希望自己的靈魂能複活的思想和情感,也都講述給他聽,我要把我的希望,我的熱情,我的想往,還有我的真情摯愛都傾訴於他,使他也能象涅赫柳多夫一樣,在有了意識之後,會努力使自己的靈魂,也能在懺悔中獲得重生之後的複活,這是人活在世上,以及,在他的一生中也十分應該有的思想與情感……。
葉芹在這樣的想,這樣地激情著。沉默了一段時間之後,葉芹的內心升起了一股的衝動,她摸出了手機,要給自己所思念的人打個電話,向他熱忱傾訴自己此刻的滿懷的心思與激情。然而,手機號按到第十位號,隻要再按一位數,那邊的電話鈴聲就會響起來。可是,半夜了,他會接電話?就是他願意,那個女人會怎麼樣想?而且,會被她罵成什麼樣子?可我明明不是這種不幹不淨的女人!我隻是一個有愛的情懷,又無法擺脫事實,且受盡傷害以及充滿悲切的女人!那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如此想來,這最後一位數,她就是按不下去,隻是用眼睛盯著手機屏幕看,眼淚也就撲簌簌地直流了下來,喉頭則發出了一陣陣壓抑著的輕輕的哀泣聲。
不久,葉芹真的住院了,說是以子宮肌瘤的病因住院的。病床上的她,夜深之際,還在等待她的所謂的未婚夫能去看看她。然而她的未婚夫,卻始終沒到過病床邊一次,沒有能握著她的手,給予這時候的她,最渴望,最應該,最溫暖的真情摯愛,尤其是能象涅赫柳多夫一樣,半跪著,以熱血之性地來理解她深心的痛苦,與真切的希望,由此,而求自己的心靈能在重生之後的複活,也就是,他在道德與情感上有所覺醒了。然而,葉芹的心想,總隻是個夢想,因此,她的眼淚也就沒有中斷過,枕頭上也沒停止過點點,或是片片的印記……。
她真是一個真誠得有點愚昧,善良得非常可悲,且哀傷得極其可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