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南侯大公子京都遇刺,這條爆炸性的消息迅速竄上各大茶館酒肆賭坊妓倌話題榜榜首,天子腳下連小偷小摸都少得可憐的地方竟然發生這樣惡劣的刺殺事件,而且時間還在萬壽節後第二日。這等藐視皇權的行為不吝於在在京都眾人麵前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傷人事小,丟臉是大。
有些稍微知道內情的更會往深處想一想,季大公子是在應詢大理寺後回家的路上遇襲的,大理寺審查的正是饕餮樓窺探一案,是不是季大公子在大理寺裏說了什麼或者他知道什麼,才會觸動某些幕後之人的神經,繼而被當街擊殺意圖滅口?
不管別的部門是如何傷透腦筋追查蛛絲馬跡,尚在休假中的盛林講武堂學生們反映簡單多了——盛林禁區門口紅令出現,萬壽節宴會上大放光彩的盛林講武堂紅令大人,居然大白天的被人刺殺,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這群意氣風發的少年們,扛著標語揮著大旗,聚集起來跑到宮城外的廣場上靜坐示威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禦書房內,皇帝陛下看完一本折子,朱筆禦批後放到另一邊,又拿起一本折子埋頭繼續看。書案前站得筆直的馮山長微垂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
兩個時辰後,高高擂起的折子已經批完,皇帝擱筆,閉上眼睛休息片刻。薛山山把批示完了的折子抱在懷裏,急步送去外殿內閣,分發給內閣學士們處理。
“學生在宮門外頭站著示威,你這個山長連夜從支紮山區跑到朕麵前站著抗議。這就是‘非暴力不合作’?他在的時候朕沒機會見識,他走了十六年,為了他兒子,你們倒讓朕補上了。”皇帝依然闔著眼睛,臉上十分平靜,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平靜不下來。
馮柳白回道:“學生們的眼睛總是幹淨的,容不得一點沙子,好歹他們還記得他定下的堂規,沒有直接把京都守備師和巡城司那幫吃幹飯的給砸了。”
“他做事向來考慮深遠,也不知道那些個條條款款是怎麼想出來的,”皇帝淡淡道,“示威□□,非暴力不合作,學生會自主管理,科研,助學基金……把這群娃娃寵得不知天高地厚。”
“‘百年大計教育為本’,‘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強則國強’,”馮柳白回道,“事實證明他是對的,講武堂的學生比科舉更有利於大齊國力發展。”
皇帝睜開眼睛看著下麵,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個談不上笑的笑意:“他的話你倒句句放在心上。”
馮柳白道:“陛下不忘,臣不敢忘。”
皇帝揉揉手腕,起身走向殿外,站在高高的台階之上,極目遠眺,目光越過重重宮牆飛簷,落到宮門外寬闊的廣場上,那座高高的無名英雄紀念碑下邊,圍坐著一群黑壓壓的少年。
“他說宮城裏的天空都被格成一塊一塊的,所以選了這座最高宮殿作為禦書房,批折子累了推開門就能看得極遠,不用被這重重宮牆阻礙視線。”皇帝摸了摸白玉石雕成的欄杆,“處處都是他的印記,朕忘不了,也不想忘。”
馮柳白看著皇帝搭在欄杆上的手,昔日戰場留下的傷痕已經漸漸淡去,指甲整齊,皮膚富含光澤。他微微笑道:“季晏如何?”
“他太年輕了,紅令給了也就罷了,其他的等朕再看看。”皇帝負手看著東方朝起的太陽,淡淡道。
馮柳白梗著脖子仍舊道:“他父親這般年紀已經把支紮山區辦起來了,他也可以。”
皇帝回頭看了老部下一眼,平靜道:“支紮山區是大齊根本,該他的,誰也搶不走,但,朕要再看看。”
馮柳白默然。
皇帝道:“鼓樓街季晏死了個侍衛?”
馮柳白道:“不止是侍衛。”還是玩伴。
“這孩子重情,”皇帝道,“這案子就讓他去查吧,全了他場主仆情分。”
馮柳白知道這是陛下對於推遲移交支紮山區領導權而做的補償,也是給自己一個解釋,重情的人容易被人左右,支紮山區那些東國之根本,不能輕易由一個容易被人左右的人領導。馮柳白垂下眼皮,恭敬道:“臣明白。”
鎮南侯府小花園地牢裏,雙手被銬高高吊起的灰衣中年人,睜著青腫不堪的眼睛,勉強就著昏黃的蠟燭看著不遠處。入目是一片血紅,他喋喋怪笑道:“世人都說鎮南侯大公子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美人,想不到竟然也是個高手。咳、咳……老子爛命一條,能知道這個秘密,就算死了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