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清末,李鴻章就驚歎中國將麵臨:自中國文化有史記載以來“三千年未有之巨大變局!”20世紀的中國的確發生了海立山飛、天翻地覆的奇劫巨變。從世界範圍來說,這也是一個盛行過太多的理想,卻又使一切理想為之受挫、蒙塵的世紀。西方文學在對20世紀人類血與火的曆史的反省中,產生出一係列標示其時代良知的文學名著:美國有海明威的《永別了,武器》、約瑟夫、海勒的《第二十二條軍規》、庫爾特·馮尼庫特的《五號屠場》、托馬斯、品欽的《萬有引力之虹》等等;英國則有喬治、奧威爾的《動物莊園》、和《一九八四》,戈爾丁的《蠅王》,赫胥吏的《美麗新世界》;蘇聯則有帕斯特爾納克的《日瓦戈醫生》和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布爾加科夫的《大師與瑪格麗特》;捷克則有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等等。而中國的20世紀也同樣經曆了甚至比西方還要跌宕起伏、千回百轉、波瀾壯闊的動蕩曆史,但文學中對這段曆史的再現和反思的深度、力度尚不能與上述巨著相比。其中的問題何在?這是一個值得探究的問題。首先,它與一種文化眼光的短視、急功近利有關。由此造成的結果就是文學與曆史的合而為一,使得文學喪失了反思曆史、質疑時代的可能。近現代以來,由於民族生存的危機,將人們的生存境界普遍限製於功利境界中,往往以“時代問題”取代“人生問題”,滿足於對一些根本性的人生困境給予一種意識形態性的簡單解決,缺乏一種形而上的究元決疑的探索精神。這就使其難以超越於時代之上,而思考影響人類生存的一些根本問題,這是終極價值關懷的缺失造成的結果。其次,它也與激進“現代性”和與之相對應的“審美現代性”在文學發展中的嚴重失衡有關。20世紀的現代文學基本上為“現代性”的宏大敘事所主宰,“現代性”的本質就是合理性化,這種合理性化導致的結果是使人生的價值和意義產生了危機,工具理性、意圖倫理膨脹,價值理性、人文關懷失落。它雖然使人類成功地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但其存在的問題卻是不容忽視的。由於中國急於步入“現代”的迫切性,所以出現了一種對待“現代性”的理想化態度,將“現代性”視為解決一切問題的萬應靈藥,缺乏對其的一種冷靜、審慎的思考。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說,人們為一種“桎梏性的進步遐想”所支配,不假思索地墜入一種對“進步”的迷信之中。而與之相對應的則是“現代性”批判思想的貧弱,匱乏,在這方麵,“新浪漫派”文學就突出地表現出了其“反現代”的“現代性”意義,他們對“現代性”的負麵效應:如意圖倫理的盛行、“時代”和“永生”的分離、人類中心主義的膨脹、人生終極價值和意義的危機等都有充分的認知和警覺,並以他們的創作表達了他們對於“時代”的憂慮。所以他們的創作應該是我們反省20世紀文學、文化現象時的一個不應被忽視的獨特存在。但“新浪漫派”左不逢源,右不討好的自我疏離姿態,使他們在文壇上的命運可謂是坎坷多艱,至今也沒有引起文學史家足夠的重視。
20世紀中國社會由“傳統”向“現代”轉換的艱難曲折的曆史,是現當代文學創作一個應該倍加珍惜的豐富的文學資源。要真正地激活、穿透這段曆史,就需要走出人類自設的種種精神誤區,返回存在的本源,直麵曆史和人生的真實,挖掘個人獨到的生存體驗,從而形成自己對時代和人生的獨到的理解和判斷,這是產生無愧於這個時代的大作品的必要條件,而這也恰恰是當代中國文學中最缺乏的品質之一。筆者矚意於一種對現代文化、文學的反省性的建構立場,目的、用心也正在於此。
第一章 時代潮流與個人選擇
少年時代正值“五四”和“北伐”之後,正所謂在大浪之後的餘波。那時的青年、少年們愛高談主義,無論政治上的或學術上的主義都談。他們對於主義的真麵目往往是渾然無知,頂多是一知半解,停留在新聞報道的那一個層麵上。可是,不管懂還是不懂,他們都談得是那麼起勁,那麼熱烈,甚至於為它效忠,為它拋頭顱灑熱血。他們對於社會國家的前途抱有責任感,愛追求理想,希望古老的中國現代化,希望新生的中國強大。要談隻談大事,要追求隻追求理想。
——殷海光的回憶
說我們是睡在噴火口上?又說我們是在做夢?好的!我們隻愁沒有夢,隻愁有夢也要醒,隻愁夢醒之後要看見接觸感受世上的一切。假使我們真能有夢,有一個永世不醒的夢那是多麼的高興啊!即使隻有暫時的夢,我們也還是喜歡這夢的。因為隻有夢是好的,在夢裏一切都是愜人的滿足,即使它是痛苦也芬芳的;即使它是恐怖也燦爛的;即使它是悲哀也甜蜜的。況且還有使心舞肉躍的奔放的夢,使神安誌寧的怡暢的夢這些歡樂的夢。
——章克標《來吧,讓我們沉睡在噴火口上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