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對“審美個人主義”的超越出發,印蒂下一步就合乎邏輯地走向了三大宗教。他先是為天主教徒的虔誠奉獻精神所打動,皈依了天主教,並成為一位神父。後因教會醜聞,意識到這種禁欲主義宗教的不合他個人和時代的期待,所以脫離教會。回家探視父病期間,他為父親那種東方式的麵臨死亡的沉靜、達觀所啟示,開始接近佛教和東方哲學。他認為佛教特別是禪宗提供了一種“了生死”、“打通生死關”的最佳方式。他的父親印修靜的臨終所言全然是一種得道者語,他說:“我沒有遺囑,因為我沒有死。我隻不過從人這個生物轉變成一些無機的和有機的化學元素,他們又漸漸轉入另外一些動物或植物軀體中。於是我將變成錦葵花、大荔花、野菊花、冬青樹、扁柏、針葉鬆,我將蛻變為螢火蟲、金鳳蝶、螳螂、蟬。我將化為大地、水流、草叢、月光。終於我變成世界,幻作星球。我並沒有死,我變的更無限、更巨大、更空靈了。我在生著另一種生,活著另一種活……”他留給印蒂的惟一遺產是一塊揀自埃及金字塔下的岩石。用它來提醒在宇宙之間人和人類曆史的有限性。印蒂後經在“生死門庭”的禪寺的苦修和後來的“華山冥思”終於打通了天人之界,創建了他的“星球哲學”信仰。印蒂的信仰是他以生命來印證天命的不斷提升自我、完善自我的精神曆程,是他長期艱難、孤獨的思想探索的結晶。印蒂可謂是一位文學史上罕見的特立獨行的思想者,在血與火的弱肉強食的時代,他於“愷撒的道路”之外,獨標“基督的道路”;在民族主義、國家主義大行於世的時候,在原子彈這樣的足可以毀滅整個地球的武器已被造出,人類生存麵臨隨時可能會被連根拔起的空前未有的威脅的時代,他提出不僅要講“世界主義”而且要講具有宇宙關懷的“星球主義”;在隻要目的正當,“殺人放火”已被視為“天經地義”的、高於一切的時代信條的時候,他重返人類的宗教性道德的源頭,探索為人類生存所必需的最基本的原則;這都是他不合時宜的地方,但也正是《無名書》今天仍能帶給人某種思想上的啟示和震撼,仍還值得人們記起、探討的地方。印蒂注定要一人獨行,在其時代“他不屬於亞洲大陸上任一核心血液循環係統,他不能從它們那裏取得任何血液營養。他隻能艱苦的替自己創造新的血液,新的營養”。
印蒂的艱苦求索之路不僅源於求真意誌的推動,更在於一種強烈的求善的意誌,一種強大的情感力量的推動。他之所以要去探索永恒問題是因為:“這個問題一天不解決,我們現在的出血,將來可能要重複,時代的錯誤將挽著時代的錯誤。象波浪連著波浪。”在一次次幻滅、失望、受挫之後,支撐他繼續下去的是一種崇高的使命感和樂觀信念:“我既找了二十三年,就該繼續找下去。我的青春已消失在找尋上,中春和老春(假如有的話)也該擲擲在沙漠印跡裏。白天,我必須比別人流更多的淚,黑夜,我必須比別人醒更多的醒,睜更多次更大的眼睛。我必須淋血漓肉地尋找,代替找那些熟透的肉體,我必須找另一些熟透了的東西,那些比秋季果子更紅,更圓,更香的存在。代替我現實的榮譽,人世的財富,戰場上的勳章,我必須找那司芬克斯式的謎底,曆史心靈的最後和平。我絕不能參加曆史的翻版工作,我絕不能跟著別人製造無窮的‘重複’,我絕不能集‘野獸’之大成。我要試探著集玫瑰之大成,集太陽之大成。不管世界怎樣變幻,忽黃,忽黑,忽灰,忽藍,我必須刻意捕捉那最潔白的,最恒久的色素。”在星球哲學中,他將人放在整個宇宙的背景下來思考。“整個宇宙既是一切生命的最後源泉,而任何個體生命又是全部宇宙生命的一個分子,那麼,宇宙生命整體對個體生命分子的影響和連鎖關係,不隻是一種真實,也是現實。更是合乎邏輯的。”由此,印蒂大膽地宣告:“那些舊先知——從最古老的釋迦牟尼到最現代的激進派,早已不可能再成為我們未來的恒久的光與熱了……我們必須找尋新的恒久、光熱、新的太陽。”拋開這些詩性的渲染,無名氏曾用較平實的語言這樣說過:“也許人最崇拜的不是上帝,也不是神,而是一種自然物。它是生命本體,是一大片星雲體,白色的流動體。白色是一種光亮。換言之,生命本體是動的,有光的,模糊而神秘的,但卻是美麗的,這是我們信仰源泉,我們的一切行動源泉,均受這源泉所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