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氏具有傳統儒家那種道德理想主義精神,通過對人性的不斷覺界來達到人性的圓全之境。他相信“新的人類極可能產生,他的特征是,用理智淨化感情,感受的痛苦,從而他們再不受生老病死及一切人間痛苦、煩惱的迫害,由此超脫於一切黑暗之上,而以極清醒、極健全的感情、感覺與理智來迎接一切。他們可能比現存人類更聰敏,更善良,這種人已擺脫生物學所給予他的原始狹窄感性,感覺的約束。”由此可知星球哲學的目的在於人的生存感覺方式的更新,而這正是審美救世主義的特征,其排斥實際社會改造的幻想性與消極、保守色彩也正在於此。
《無名書》的最後一卷《創世紀大菩提》,寫的是東西文化融合後的“新境界”和“新世界”的人生觀。印蒂認為“凡不先滲透宇宙,把它變成自己精神背景和自己生命一部分的人,就不能最永恒最絕對的容納全人類”。所以他針對時代盛行的“武力”和“金錢”的崇拜以及西方將人與自然,人與人對立起來的工具理性,導致的後果,計劃要寫三本書《歐洲文化批判》、《蘇聯文化批判》和《中國文化批判》。對偏狹的時代流行思潮進行剖析、批判,提出他的新文化設想。撇開了具體的時代政治文化背景來談論《無名書》是沒有意義的,無名氏的思想文化主體來自於東西文化精粹的融合,其基本內核並非他的“戛戛獨造”,而是古已有之。印蒂的內在超越之道,不假外物,即性見佛,正是禪宗和陸王心學的悟道方式。《開花在星雲之外》有一節專寫印蒂“靜觀蓖麻子樹”悟道,與王陽陽的“心學”一脈相通。他運用了大量的西方的科學知識話語,對傳統之“道”進行了一些理性化的闡釋。但考其思想來路大都是有跡可尋的,那麼《無名書》的價值意義何在呢?西哲有言:“重要的不是話語講述的年代而是講述話語的年代”,其意義和價值還是應從其特定的時代語境中去尋找。
《無名書》的時代意義就在於它在傳統文化的神聖性為“現代性”脫魅之後,重建文化傳統的“神聖性”的努力。而它所破解的正是現代性文化最深的內核即主客二元對立的唯物論。“神聖性”的丟失,意味著“意義與價值”世界的全麵解體,而無名氏則是要通過對“神聖性”的護衛,重建人的生存的意義與價值世界。主客二元對立的思想態度在處理日常事務和自然科學的研究中非常有效,但當用它來思考認識論的基本問題時就暴露出了其片麵性。因為認識不僅涉及認識的客體,而且也涉及認識的主體。這種二元對立的思想態度隻注視認識的客體,不注視認識的主體,用對待客體的方法來對待主體,結果是物的物性和人的人性都遭到了分割、扭曲。改變這種狀況,就要打破主客二分的思維方式。王陽明曾有過這樣一次傳道經曆:“先生遊南鎮時,一友指岩中花樹問曰:‘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自開自落,於我心亦何關?’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花樹”有兩種存在方式,一種與認識主體無關,是謂“自然的存在”,另一種與認識主體有關,當人觀花時,“此花一時明白起來”。這“明白”便是觀花人心理上的一種感覺。原本“自然的花”與他的情感發生交感,合並為一種意象——花的意象,這作為意象的“花”就不是“自然的花”,它的存在就受到了觀花人的製約。在《開花在星雲之外·靜觀蓖麻子樹》中,印蒂就進入了這樣一種主客互滲、物我合一的境界,一棵陽光下的普通的蓖麻子樹在印蒂的眼中已成為“含蘊一整個鳳凰座大星球的運動,光、熱、色素、美、幻覺。靜觀中,他自己已變成一片綠、一片風、一陣明與暗;他是光、他是熱、他是色素、他是美、他是幻覺、他的肉體是那最神秘的星球運動……”另外《無名書》一再提到的“瘠螽”的眼睛顏色的變幻,也正強調一切所謂客觀真理還要受人的製約,與人這一認識主體是不可分的。由此,不能將脊螽的眼睛在某個特定時辰的顏色看成是它的“永恒”,宇宙的神奇變幻之處,常超出人的理解之外。因此神秘主義反對因果律等邏輯思維對事物作機械的決定論式的解釋,它是一切機械決定論的敵人,它斷然拒絕以人的意誌去強製神秘的自然進程和曆史進程。同樣《無名書》還表達了他對“時間”的參悟,較之外在的客觀時間,他更注重內在的主觀時間。對客觀的時間的測量是通過比較事物在空間中的運動來實現的,但並不是說離開空間就沒有時間,意識現象不占據空間,而在意識之流中一個跟著一個地顯現,因而存在脫離空間的時間,這樣的時間就是內在意識的時間,根據自己的體驗去把握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