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滲透“宇宙”意味的“意象”和“意境”(2 / 2)

“火”與“炸藥”、“野獸”、“火山”相聯係,代表著動蕩時代所釋放出的人的原始欲望,它具有砸爛,衝毀一切的破壞力,同時也是創造新世界、新天地的熱情和動力。它是盲目的,它的燃燒本身就代表了它的生命強度,它是非道德,非社會的人的欲望本能,是一種盲動的非理性的生命強力,(此生命力較近於西方生命哲學所指的生命力),而印蒂所要做的則要把這種沸騰的岩漿般的湧動著的生命之流熔鑄到一種合乎理想的生命形式中去,使之擺脫它的盲目性,使之得到清明的理性的靜化、引導,由此提高它的生命境界。由“自然”、“功利”、“道德”直到“天地境界”、“天人合一”,這正是印蒂的宗教性的救世情懷之所在。

《無名書》中的另一個重要意象是“山”,山在《無名書》中占有重要位置,它是乾坤流轉中的一種不變的存在,它曆盡滄海桑田之變,比人更古老,比曆史更長久,它是一種永恒的化身和見證。“華山”是印蒂的悟道之源,其重要性自不待多言。這種由山派生出的“岩石哲學”在印蒂之父印修靜那裏被發揮到極致:他在臨死之際把一塊石頭作為遺囑送給兒子,這塊撿自埃及金字塔下的風化岩石可以代他說明一切。這塊石頭並不美麗,但它卻有一種令人顫栗的深邃。它不像紅花綠葉那樣使人易於接近,它卻離人很遠,很遠,因為它上麵已堆積了千萬年的時間。所以,印蒂說:“有時候,一塊石頭比花朵還美,隻因為它是一塊石頭。以前,我隻懂得愛花。”印修靜的“石頭哲學”與《紅樓夢》中“通靈寶王”頗有相通之處,它更質樸地標誌著一種超人類、超曆史的永恒的存在。正是因為有這種對時代、對人生、對宇宙的透徹的覺解,所以得此覺解的文弱儒生就有了一種超凡拔俗的勇氣和達觀,王陽明在以小舟而渡滄海的生死須臾之際,還賦詩道:“險夷原不滯心中,猶如浮雲蔽太空,夜靜海濤三千裏,月明飛錫下天風!”是所謂“勇者無俱,仁者無憂!”無名氏的樂觀和堅定亦來自於此,它與梁漱溟的“天生德於予”的自信以及表現出的那種“良知”的“傲慢”一脈相通。

《無名書》中充滿了詩情畫意,可以說是現代小說中寫得最為優美、最為抒情的小說之一。小說中充滿了一種詩的意境,特別是第二卷《海豔》,對於“空靈”之境的表現,是非常成功的。這也是作家在創作中的一種自覺追求。寫作《海豔》時,他著重要傳達的就是這種空靈之思、空靈之情、空靈之語和空靈格調。所謂空靈之境,也就是打破物我之界,與萬物和諧交融。“它既涵蘊個人精神的絕對純粹性,非凡純潔性,甚至無比聖潔性,也涵蘊孩提的天真無邪的嬰態,兼是宇宙渾然天成的靜穆境界,自然也凝蓄一片美感的抒情和高貴的人格。這一切種種融合成一片超越的透明氣象,這才真正創造出空靈境界。”

如《海豔》中寫印蒂在西湖邊的生活:

他愛平湖秋月的月夜。月亮起來了,他坐水榭圍欄邊,湖麵鋪滿月色。湖水升得高高的,輕輕拍打著石砌,長長石階,一部分浸入水中。風起處,湖水向上卷,在石階上升高一級兩級,水又輕輕落下去,像一片片綠葉從樹上悄悄落下來。月光中,他最愛聽的是那一陣陣湖水輕拍石器聲,一種極空靈的聲音。

印蒂認為大地上的人,至少也應該有這樣一段生活,“把夢翻版一遍,並不是罪過。”再如,小說中寫印蒂和瞿縈蕩舟於西湖無邊的月色中的情景:

這個月明之夜象一片妝台明鏡,晃晃晶晶地照著他們,有似一襲沒有分量的白色珠絡紗,悄然披覆他們身上。夜已羽化了,又薄又亮。世界好像一下子突然湧現在麵前,洶湧於明亮中。他們的情緒也因月明而晶明了,相互可以徹底捕捉對方。·

像此類優美的意境營造在小說中俯拾即是,《無名書》的寫作在藝術上是一種前衛性和古典性的結合,它從中國古典詩歌的傳統中吸取了很多營養,這使它帶有很鮮明的民族色彩和東方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