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3)

史正仁吸著煙,斜眼看看這個在他看來覺得好笑的高中畢業生,一聲也沒有吭。尹懷誌的話,他聽了一些,但大部分時間是被那樣板戲樂曲占去了。唱戲的聲音,談話的聲音,還有樂曲回響的聲音混在一起,他也無心聽哪一頭。他覺得,這人的激情也就正如這唱戲一般,不論你唱也好,跳也好,打也好,鬧也好,不過都是為我這樣的享受的人服務罷了。

尹懷誌對這個初次見麵的書記的態度倒是沒多在意。在他看來,人家史書記他是上級嘛,上級大概都是這樣吧!可史正仁他為什麼要采取這樣的態度來對待兩個滿腔熱血的青年呢?說實在的,一方麵,他是壓根兒就沒把尹懷誌這樣的年輕人放在眼裏;其次,在他看來,你尹懷誌滿嘴的立誌紮根農村,建設山鄉的,不都是假話嗎?誰想在農村站上一輩子,哪個不想跳出農門去幹點別的,你他媽少在我麵前花言巧語的。說穿了,還不是在討好我,掙掙表現,以後推薦讀大學什麼的,讓我放你一馬。想到這裏,史正仁忽然又覺得自己太高人一等了,可不是嗎,全大隊近兩千號人的事,全是他一人說了算。今天東家修房造屋批點地基,明天西家申請需要砍上一根兩根樹什麼的,都得要到他麵前求爹爹告奶奶地說好話,特別是推薦年輕人讀書上學,無論是上初中、上高中,還是讀大學,都得他點頭才行。因為他手頭有權啊!權,這個簡單的名詞,在史正仁看來卻並不簡單,它是無窮的威力的集合,有了它,就有了錢,甚至於就擁有了一切。他的這一套房子,這書桌、這立櫃,不都是權力的演變嗎?他想得多了,他為自己擁有這樣的權力而高興,而自豪。但是,他終於還是說話了。

他先把唱機的音量開關擰了一下,聲音小多了。在他說話時,他是不喜歡被什麼東西幹擾的。

“好嘛,你們畢業了,現在回到了隊裏,我們表示歡迎,當然,你們今天的態度也還是好的,知識分子嘛,就要有一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誠心才行。”突然,他的小眼珠一轉,猛然間,他覺得懷誌他們身上有許多可以為自己所用的東西。因為他早就從自己的妹妹春英口裏了解到,尹懷誌這小子在學校學習成績是挺不錯的,此外,和春英一樣,尹懷誌在學校一直是全校文藝宣傳隊的骨幹分子,演劇、寫點簡單的演唱腳本、吹拉彈唱搞點伴奏之類的,還很不錯。何不利用他們來把全大隊的文藝宣傳工作好好抓一下,不是還可以把自己好好宣傳一下嗎?這對自己的政治前途不是更會很有好處嗎?一旦搞好了,自己不但會在全公社更有名氣,說不定在全縣乃至全國都會出名。於是,他臉上掠過了一絲微弱的笑意,語氣也柔和了許多,他先看了一眼春英,然後又把目光移向了懷誌,若有所思地說:

“你們是同學,聽說,你們在學校各方麵也都還不錯,比如文藝宣傳啦,辦板報啦,寫新聞報道啦等等的,雖然回到了農村,你們還是可以充分發揮這些方麵的長處嘛。”其實,就在談話的瞬間,他的腦瓜子一轉,就已經安排好了他們應該給自己做些什麼事,“努力幹吧!我們大力支持,社員們嘛,我打個招呼。

天地是廣闊的,前途是光明的,這就要看你們自己的修造了。

好了,就這樣,今後有什麼事,可以隨時多向我彙報就是了。”

灶房裏溢出了一陣陣的肉香,接著又是濾米打筲箕的聲音傳來,顯然,史正仁是在下逐客令了,懷誌十分知趣地起身告辭。

懷誌從史正仁屋裏出來,春英再三要留他吃了早飯才走,懷誌死活不肯,春英見實在留不住他,隻好又送他很長一段路,彼此又談了些各自的打算和說了些含情不露的話,便分手了。

懷誌回到家裏,母親睡在床上,父親已經煮好了嫩包穀糊糊。

自從昨天晚上母親被蛇咬傷的事情發生過後,懷誌明白了家裏的一切,他知道這嫩包穀糊糊是目前家鄉大多數人唯一的食物了,所以,他吃起來倒很是鄭重其事。兩碗飯下肚,走起路來,肚子裏“咣當咣當”響個不停。他挑上糞桶,和社員們一道挑水灌棉花去了。

棉花地旁,社員們差不多都來了,大家看見尹懷誌挑著糞桶出現在人群中,都不免問候幾句,有的說他長白了,有的說他長高了,也有的說他長胖了。一句話,是變了,而且是變得好看了。

不一會兒,春英也挑著一擔糞桶走來了,氣氛就更加活躍了起來。這時,太陽已經升起,偶爾有幾股涼風吹過,懷誌和春英望了望那一大片綠油油的棉苗,心裏有一種新鮮的感覺。

今天的活路是到一裏多路遠的堰塘裏挑水灌棉花,中間還要走一段較陡的上坡路。幹活的時候,雖然大家也偶有說笑,但懷誌總覺得他們的情緒都不是很高,而且話語中總是帶有憂愁的音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