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哥!”春英努力欠了欠身。史正仁拉過一把椅子來坐下,說:
“挑水灌棉花,這活路也是你做的?況且又是大熱天,你要去出工,事先也不給我說一聲,商量一下去做什麼。莽裏莽撞的,你有多大的能耐?現在聽我給你說,下午就不要再去了。”
停了停,他又說,“等歇幾天,我給你找個輕巧一點的活兒幹。”
“不,哥,我怎麼能特殊呢?我太嬌氣了,更應該努力鍛煉。你一定不要這樣做。哥,你應該對我嚴格要求才對,特別是我作為你的妹妹,你一定不要有任何特別之處,免得人家說閑話……”
“哈哈……說得輕巧,又不是外人,你還說這些幹啥。生在農村,就不愁沒有你的苦頭吃了。今天,你有了我這個好哥哥,算是你的福氣,以後你就可以在福窩窩裏過日子了,何必還要任性呢?”
“不,我決不享你的這份福,我有雙手,我要和大家一齊創造幸福,我決不當寄生蟲……”停了會兒,她又說,“你如果真是我的好哥哥,那你就一定嚴格要求你的妹妹,把我看成你領導下的一名小兵,否則,那你就不是好哥哥了。”
“哼,你以為這是你在寫作文,是吧?別說那些好聽的話了!年輕人,往往是想得好,特別是一旦心血來潮了,便認為自己是如何如何不得了,怎樣怎樣有作為。有的甚至認為不名垂千古,也要遺臭萬年,但結果呢,不說千古、萬年,十年還不到,就杳無音信了。你們才回來,受學校教育的毒害太深了。無怪社會上把知識分子叫臭老九,我看,這個名字是起得再恰當不過了。往往就是迂腐氣十足,本本主義、教條,把書上說的就看成是至死不變的,但你到實際當中去看看,是不是那樣的?不信,你就慢慢看吧!”
春英覺得哥哥的話有些不對,但究竟不對在什麼地方,有多少不對,她一時又說不出來。此時,她不便反對,但也不能一概接受。這個時候,她是在想自己的打算、計劃。她也想起了畢業前的那個下午,在學校舉行的表決心大會上,自己立誌務農的堅決態度;想起了為了目前農村文娛生活的需要,她和其他同學一道,又是如何刻苦地學習文藝演唱本領,僅用了一天的時間,她們就可以完成一個節目的排練任務;想起了她們曾廢寢忘食地學習開手扶式拖拉機、製土農藥。為了學習這些,她把年輕人的朝氣,年輕人特有的勇氣和毅力都用上了。雖然天天沒有摸過多少書本,但為了當好一個新農民,她是在世界觀的改造和基本功的訓練上努了很大力的。她又想起了那天和懷誌分手的情景……現在回來,就說要拋開這些去幹輕巧活,那我還有什麼臉見人,怎麼去麵對先前的同學、老師,還有懷誌他們。我史春英從來就不是個落後的人,雖然現在還太嬌氣了點,但我有決心從肉體到精神,從皮膚到世界觀來一次改造呀!不,我決不能再百依百順地當那些小綿羊了,我要當小老虎,哪怕你就是我自己的親哥哥,可是,你看吧,你認錯了我。
“我說的沒錯吧!”史正仁看著妹妹那沉思的麵孔,以為他的話起作用了,因為他向來就很自信自己的攻心戰術的,更何況眼前是自己的妹妹,一個嬌弱的女孩子。“我再給你談談我的親身經曆和感受吧,六六年,我高中畢業了,那時也和你們一樣,想得太天真了。不過,我和你所不同的是那時還想讀書,想讀大學。你大概也聽說過吧,我在學校裏的成績可是數一數二的,恐怕比今天的你強多了吧!但結果怎麼樣呢?”說到這裏,史正仁又想:當然,我現在倒也還混得不錯。但是,如果不是那場觸及每一個人靈魂和肉體的史無前例的運動,我造不來反,也突擊入不了黨,也就推不倒田萬山而當起大隊支部書記來。說句老實話,恐怕你今天也住不成這麼舒適的幾間房子吧!刀在石上磨,人在世上磨。我可是靠這個在世上磨出來的呀!史正仁越想越覺得得意起來,他覺得,正所謂亂世出英雄,這話還真不錯,我史正仁要是生活在二三十年代,憑我的智慧和能力,說句誇口的話,不當個司令,起碼也得當個軍長師長的,也會呼風喚雨,獨霸一方的。“話扯得太遠了,我們又說回來,妹妹,在農村當個幹部,沒有幾張善於變換的麵孔,婆婆媽媽的,那可不行啊!你們女孩子家,缺乏的正是這些東西,同時我也不希望你去這樣做,更何況你是我的親妹妹。”他說得太多了,而且是津津有味的,嘴角的白沫亂濺。他摸出一支“雪茄”,卻沒有火,於是他又叫六歲的女兒玲玲把打火機給拿來了。他點燃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幽幽地噴出一團煙霧。接著又說:“現在我可以給你安排一下了,想叫你當幹部,你的身體吃不消,那不能光憑嘴說,某些時候還得實幹才行,當然一旦幹上去,就沒事了。不過你的心腸太軟了。不行,當幹部不能光講良心,這話你大概也聽說過,同時,當個隊長也很苦。
當個書記倒好,可是,要是讓你當了,我又幹啥去。還是鍛煉一段時間,應付個名,想個辦法讀大學去,反正現在讀大學是靠推薦,又不考試,這事出在我這當哥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