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能這樣。”春英說。
“啥?你該不是神經有什麼問題吧?”史正仁感到很驚訝。
他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學校領導經常給我們講,農村正需要我們去建設,我們決不能有下鄉鍍金的思想。一定要紮根農村一輩子。”春英還在解釋著。
“哼,你思想倒還挺好啊,但可惜你沒有三頭六臂!”史正仁挪動了一下椅子,猛地站起,指著春英說,“這事由不得你,你是我的妹妹,我要向你負責,我也有權安排你,你得聽我的。”他根本沒想到自己的好意會招來妹妹的反對,他在屋裏生氣地踱了兩步,自言自語地說:“都是那些臭知識分子和該死的書本害人!”春英還想說什麼時,史正仁有些火了,他向門口走去,而且邊走邊說:“我真想不管哪個的空閑!”
這時,春英的父親史朝壽、嫂嫂李瓊珍都回來了,母親又在催吃飯,小侄女玲玲端著個小花搪瓷碗,調皮地跑到春英屋裏來連連喊:“姑姑,快起來吃飯!”
春英悶悶地起來,她不是不理解哥哥的好意,她是討厭哥哥那盛氣淩人的行為和一味堅持己見的態度。她胡亂扒了幾口飯。母親邊吃飯還邊在嘮叨些“哥哥是在為你好,一定要聽”之類的話。春英覺得心裏很煩,放下碗出去了。
史正仁滿腹牢騷地吃著飯。他深知妹妹的性情有些倔強,但他不理解為什麼妹妹竟會如此不依好,這些在別人看來是打著燈籠火把也難找的好事,妹妹卻是如此的不領情和不識好歹。
這些不可理解的煩惱就如飯菜一樣往他的肚子裏鑽。他越是不理解,就越是生氣,幹脆放下碗筷回臥房去了。這在史正仁來說,還是第一次遇見這般恩將仇報的人,恰巧又是自己的親妹妹,他思前想後,腦子裏的煩惱更是有增無減,他想:“我史正仁從生下來,就沒有受過人家的氣,小時候和別的孩子一起玩的時候,我用石頭把一個孩子腦袋打了一個窟窿,爸爸打了我一巴掌,媽媽為了護我就和爸爸打了一晌午架,還兩天沒給爸爸煮飯吃。十四歲那年的一天早晨,我去放牛,由於跑去釣魚,結果牛在陡崖上摔死了,爸爸要打人,媽媽就把我給藏起來了;在學校讀書時,我的成績也一直是好的,還一直擔任班上的幹部。直到高中畢業,回到隊裏會計趙昌良說我幹活不行,不給我上夠成人工分,受了一口氣。四年前,在我當支部副書記時,趙昌良恰巧把社員們的幾丈布證搞丟了,總算我有了出氣的時候了。這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開了幾個晚上的批判會,才吊起打了一頓,他竟然自己去上吊死了。雖然社員們的布證後來又補發了,但那時布證是人均每年才五尺呀,成人還縫不了一套衣裳,黑市上賣到七角多錢一尺的,誰知道他拿去幹了什麼,當然是畏罪自殺。全大隊的人,誰敢惹我?哼,我倒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就拿原來的支部書記田萬山來說吧!說到田萬山嘛,不過,我倒還有些對他不住。我確實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教我耕田耙地,又提拔我當作業組長、生產隊長,還介紹我入了黨,推薦我當了大隊支部副書記。他對我在文化大革命期間抓他、鬥他,給他搞黑材料的事不是不曉得,但他毫不介意,從來沒有想過要報複的話。但又把話說轉來,那幾年我可的確是幹得出色的,糧食雖然增產不大,但階級鬥爭是抓靈了的,在大隊揪出了暗藏的階級敵人,潛伏下來的特務,這特務後來畏罪自殺了。可是,你田萬山也不對呀!
你就不應該庇護這個特務嘛!明明他是被國民黨軍隊俘虜過,後來又受委派來共產黨內探聽消息的,你卻偏要聽他說什麼,是被俘後,伺機殺了一個國民軍官後又跑回到共產黨這邊來的,還證明他是什麼三三年就參加童子團鬧革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家夥不挖出來,我怎麼能出名?這就是你在犯我嘛!
再說,我那個軍婚,你也不該那麼嚴厲地批評我啊,還要我在支部會上作檢討,年輕人嘛!一點生活瑣事。幸好這都是我當了書記以後的事,雖然對我沒有多大傷害,但影響畢竟不好啊!
唉,也怪你田萬山自己不識時務,而不能怪我史正仁是栽林養虎,虎大傷人。況且,這叫鬥爭,有鬥爭就有你死我活嘛,又何必大驚小怪!同時,你可知道這書記是要職呀,你不倒,我怎麼能當得成?其實,我也還是重感情的,我不是又讓你當了個副大隊長主抓生產了嗎?有你頂著幹,我就可以優哉遊哉了。要是出了什麼事情,我還有擱手拐子的地方呢。
“再說家裏,爸爸是個三天不開兩句腔的老實人,母親是處處護著我,一切依我的,老婆是我打罵慣了的,她敢怎樣?不過,說到瓊珍嘛,她倒也夠苦的,每天做家務、出工,就連洗臉水都給我端到麵前來。但是,這又有什麼了不起,老婆嘛,本就是侍候男人的,苦點有啥關係,況且,家裏的生活可不孬,要是你去給別人變婆娘了,恐怕又苦又累還吃不上一碗好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