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打穀子了,社員們都忙得不可開交。一天中午,金箭似的太陽光照在每一個人的身上。尹懷誌高挽著衣袖,在水田裏捆穀草。他的手腳已經被穀葉子割出了千萬道細小的血口子,加上太陽一曬,渾身的痱子一齊癢了起來,人簡直如坐針氈。
突然,有人叫他,說史正仁找他有事,並且說已經在學習室等他了。他又捆了幾個穀草,澆了些穀田裏淺巴巴的渾水洗了洗手,爬上岸來。
因為忙,他和史正仁之間已有半月多時間沒有見過麵了,今天在這麼忙的情況下找他,他還真不知有什麼急事。尹懷誌剛一進門,史正仁滿臉堆笑地先說話了:“辛苦了。”懷誌答應著,在一條空凳子上坐下。
一月來,懷誌除了父親在他放學回家的那天晚上給他說過史正仁的許多不是而外,在和群眾的接觸中,他又聽到了不少類似的話,甚至於有些事情的嚴重性還遠遠地超過了父親說的。
但這些話對懷誌的感化並不太深。因為在他的腦子裏,隻有階級敵人才是壞人,更何況人家還是身兼要職、舉足輕重的領導。
尹懷誌正想著,史正仁又說話了:
“這一月來,你的表現很不錯哇。年輕人,這很好,繼續幹下去,前途是光明的。”他的語調很溫和,完全沒有了尹懷誌第一次去見他時的那一副傲慢麵孔。
“還很不夠,希望史書記和社員同誌們多多幫助,我一定誠懇地接受意見。”懷誌說。
“我知道你很辛苦。才回來嘛,一下了怎麼吃得消,看你這身體,都快垮架了。唉,都怪我對你的關心不夠,不過,我想你是一定不會生我氣的,你看,我一天硬是忙得很,春英是我的親妹妹,還不也一樣。”他邊說邊把雙手一攤,顯出一副大公無私、一視同仁的樣子來。
懷誌想:是啊,史書記是算得上一視同仁了。他正要說點什麼,史正仁又開口了:
“今天,我給你安排個活路。你看,這學習室也該布置布置了,你在出納那裏去拿點錢,去買些紙、筆、墨、廣告色什麼的回來,把它重新整一整。”他又用手一指,“那幾幅標語要重新換過,要寫大點,字要寫得醒目些。這個專刊要換新的了,你一定要盡力把它搞好一些。不要慌,慢慢來,時間有的是。
目前我又發現,因為三秋大忙,有的隊把抓階級鬥爭、辦學習班這些大事都擱下了,所以你要做好,如果我所在生產隊的學習室都不整好,怎麼去要求別人?搞好了,我還要把其他隊的人弄來參觀。有什麼困難,就來找我。”說罷,他又比比劃劃地指示了一番後,走了。
懷誌幹這些事情已經是拿手好戲了,在學校他就是辦專刊的能手,文章寫得好,宣傳畫也畫得好,特別是寫得一手好毛筆字。當天,他就去大隊代銷點買回了原料,第三天上就布置好了,史正仁看後,還讚歎了幾句。但懷誌卻覺得再平常不過了。
學習室布置好了,每天中午飯後,全隊的社員就都要到這裏來學習。第一天,社員們都誇讚懷誌有本事,有的還在懷誌爹麵前去誇獎他老兩口兒養了一個好兒子,將來準娶個稱心的好兒媳婦。
春英看著牆壁上貼著的那些楷則工工整整,行則瀟灑自如,草則龍飛鳳舞的白紙黑字,她今天突然覺得有一種別樣的感覺。
本來,她欣賞懷誌的字已經不是十次八次了,原在學校就經常見的,但不知怎的,她覺得懷誌以前的字好像都沒有今天這字寫得好似的。那些剛勁秀麗、很有個性的字跡,藏而不露的筆鋒,總讓人想起點別的什麼來。春英聽說過字如其人的話,透過字跡,她仿佛看到了懷誌那瀟灑自如的姿態,豪爽奔放的性格,剛毅不凡的氣度,樸實無華的心靈。她又仿佛看見在一個紅紅綠綠的房門上,就貼著和這字跡一般的一副對聯,房內一對青年男女,正含情脈脈,喁喁私語,而那其中的一個就是自己,另一個就是寫字的人。春英想得遠了,對別人的話她一點兒也沒有聽進去。可是,偏偏社員們在懷誌爹麵前誇讚懷誌的話卻鑽進了她的耳朵,她一驚,臉上頓時飛起兩朵紅雲。她忙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懷誌,湊巧,懷誌也正拿目光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