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們相視的那一瞬間,懷誌那被太陽曬得有些黝黑的麵頰上頓時羞赧地泛起了紅暈,春英也馬上低下頭去,用手整理那垂到胸前的辮子上的膠線。這一切,除了他們二人以外,再沒有誰注意到。
過了兩天,春英突然匆匆忙忙來找懷誌,說她哥哥讓把大隊業餘文藝宣傳隊組織起來,並要他們倆負責,因此,她來找他商量,還要聽聽他的意見。一聽這話,懷誌若有所思地說:
“目前正是三秋大忙,難道不可以把忙時過了再組織嗎?”
“哥哥說,昨天開會,公社苟書記講的,今年國慶節,公社要開慶祝大會,各個大隊都要回公社去彙演文藝節目。正因為目前有的隊隻抓三秋,忘了抓政治,抓鬥爭,所以才來這一著,聽說苟書記還講了辦學習班和加強政治學習等一係列的事,並再三強調要非抓起來不行。”春英那高興的神情裏還帶著幾分急切。
懷誌沒有再說什麼了,於是他們又談了一些與宣傳隊有關的事,就各自走了。剛走了幾步,春英突然又轉過身來叫住了懷誌,說:“我哥哥說,這次一定要搞好,要盡量發揮我們的作用,他還對我說,要一炮打響,樹起威信來,今後的任何事就好辦了。我還準備問是什麼意思,他又搶先說了句就是要在彙演時拿回第一就走了。”
懷誌琢磨著這幾句話:“一炮打響……樹起威信……以後就好辦……要你……”他突然問春英:“他是說叫你?”
“反正我們嘛,你難道忘了,革命不分你我的嘛?”
懷誌說聲“是了”,正轉身要走,春英又在後麵叫他,她取下戴在頭上的那頂雪白的草帽向懷誌遞去。懷誌心裏一熱,但他沒有去接。他正不知如何是好,春英已上前一步,塞在他手裏就走了。他捧著草帽,隻說了聲“你……”,春英嗔怪地一笑,轉身走遠了。
第二天中午,大隊會議室的桌凳被搬到了一角,二十多個人正鬧嚷嚷地議論著。這裏麵有男有女,有學生,大多是年輕人,也有四十多歲的胡楂子。這就是初步確定的前進大隊的文藝宣傳隊隊員,史正仁正在給他們講話。他講了這次文藝宣傳活動的重大意義,還講到了自己又是如何地支持,並且還強調要大家非得把這次活動搞好不可。接下來是確定節目內容。這下,懷誌和春英都成了大忙人。
這次前進大隊成立文藝宣傳隊,史正仁是頗為熱心的。他是靠搞鬥爭起家的,十分諳熟在仕途上努力向上爬的花招。剛回農村那幾年,他本來是在大隊村小教民辦小學的,那時民辦老師的待遇實行的是誤工補貼,數著手頭一月領到的十多塊錢,他覺得太不劃算了,還不如當個生產隊的幹部好,不但收入可觀,還可以占很多便宜,而且活路輕鬆,三天兩頭地在開會,更主要的是還有發展前途,一旦幹出名了,說不定哪天就可以平步青雲,飛黃騰達。於是,他四處活動,找門路,拉關係,終於如願以償,丟下民辦不教,當上了生產隊長。不出五年時間,他又當過前進大隊的副書記、大隊長,如今,當上書記又快兩年了。這期間,他還一直兼任著生產隊長不放。
今年春上,史正仁隨縣上組織的生產積極分子到大寨去參觀學習了一趟,更使他眼界大開,他看到了出名、當官並不難。
同時,他也琢磨出一個道理:會做還不如會吹,自己吹不如讓別人來吹,最好是能夠讓領導來吹;廣播上吹不如報紙上吹,報紙上吹還不如文件吹。於是,他認識到了筆杆子的重要。這筆杆子靠誰來拿呢?所以,他自然想起了自己身邊的兩個高中生。春英是自己的妹妹,還愁她不聽話嗎?至於尹懷誌,聽說那小子還很有辦法,寫文章、演節目什麼的,樣樣都不錯,隻要能把他們抓在手裏,就不愁縣廣播站、省電台、省報、人民日報、中央電台沒有我的名了。再過幾年,也就不愁沒人來我這裏參觀了,省先代會、全國的勞動模範也就不操心沒有我了……如今,尹懷誌在生產勞動方麵已經吃了不少苦頭,我隻要稍稍給他點好處,難道還愁他不感恩戴德……史正仁有些想入非非了,他覺得自己的地位突然升高了,身份突然顯赫了,有一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感覺。他突然覺得心曠神怡,飄飄然起來。
現在,這兩支筆杆子就在他的麵前,而且是已經在為他服務了,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宏偉計劃已經實現,美好未來已經變成了現實。想到這裏,他又對懷誌有些不放心起來,哼,懷誌這小子看起來好像還有野心似的,口口聲聲紮根農村,我看他是想撈取政治資本,想當紅人,好鬆活我的眼睛,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想做個啥!社會是一口染缸,不管你是白布、紅布,是絲還是綢,能不把你染變過來才怪呢!這就要看你小子識不識時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