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文美朔州(1)(2 / 3)

白天點油燈,黑夜土堵門;

在家一身土,出門不見人。

詩雲:

雁門關外野人家,不植桑蠶不種麻;

百裏並無桃李樹,三春哪得桃杏花。

六月雨過山頭雪,狂風遍地起黃沙;

說與江南人不信,早穿皮襖午穿紗。

我們去參觀的右玉老城牆,牆高三丈六,因為連年風沙,最後,高高的城牆,讓風沙刮得沒有了影蹤,伴之而來的,反是一道黃土高坡。滿眼所見,又是當代右玉人栽種的小老楊。你不能不感慨,曆史的遺跡已被黃沙湮滅。

“右玉人不種樹,右玉縣就沒了。”

建國之初,右玉便有被風沙鯨吞的危險。如果不是從那時起,一連17任縣委書記、16任縣長,傾全縣之力種小老楊,今天這塊版圖,就有可能是一片荒無人煙的沙洲。

而右玉人和風沙搏鬥最特殊的地方,即是植樹造林高於一切:種樹竟然超越了我們國家連綿不息的政治運動,包括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種樹,種樹,種樹。長此以往,永誌不墜。17任縣委書記、16任縣長,“一張鐵鍬兩隻手,覺悟加義務”,幹了還得幹,幹好了繼續幹,直幹到現任書記趙向東上任。不管是“鎮壓反革命”還是“反右派”;不管是“三自一包,四大自由”還是“割資本主義的尾巴”;

不管是“三年自然災害”還是“四清運動”;不管是“三麵紅旗”還是“農業學大寨”;不管是“批林批孔”還是“一打三反”;不管是“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還是“五講四美三熱愛”;貧下中農和地富反壞右一樣得彎腰勾背、年久日深地匍匐在這片沙土地上刨樹坑。詩人郭虎說,他小時候便成天義務植樹,現在還是成天義務植樹。不管你上的是什麼學,所學專業如何,幹何種工作,從事哪一職業,反正種樹是你命定的第一事業。因為你是右玉人,或者來到右玉,變成了右玉人——如同當年的知青,反正插幾年隊種幾年樹就是了;走不了,更好,一直種樹種下去……

這在我們這個曾經是、現在興許還是政治掛帥、運動當先的國度,太不可思議,也太了不起。

郭虎上個月來參加作家研修班,還特別提供了一些數據。其中一條,為四五年前的統計:右玉縣每一寸土地上,都挖過17.5個樹坑。另一條數據,則是今日森林覆蓋率上升到50%以上。這數字,若在南方或山東那樣的地方,可能算不上什麼,但在風沙逞強的山西北大門,意義則格外重大——緊鄰的內蒙古那邊,如清水河、準葛爾旗等,便有不少沙漠。

由於小環境的根本改變,右玉這幾年不僅雨水充盈,風沙幾乎不見,如今還成了全國植樹造林的示範縣。近兩年來,接待這方麵的參觀團就不知有多少。這之外,縣裏還搞了一個綠化館。去年看的那些老照片,就是為這綠化館準備的。對,讓後人記住曆史上的植樹造林英雄,如17任縣委書記、16任縣長:張榮懷,王矩坤,張進義,馬祿元,龐漢傑,關毅,薛珊,王雲山,邵丕基,楊愛雲,常祿,袁浩基,姚煥鬥,師發,靳瑞林,高厚,趙向東,陳小洪——把他們的名字放在綠化豐碑上,再堅實不過;如《小老楊與美麗的右玉》中侍弄青草的衰弱老農;如記住流傳了好多代的民謠與詩……

去年我們在右玉時,縣旅遊局的導遊講,我們是右玉曆史上第二批真正意義上的遊人。而第一批旅遊者,僅比我們早到一天。在我們之後,較大型的旅遊考察團跟著又到了兩批。現在,也就過去一年時間,綠色右玉,已經是車水馬龍、遊人如織了:今年8月,右玉召開全省的“六大”造林綠化工程現場會,每個縣隻能來書記和副書記,縣長和副縣長,各縣的林業局長,都沒有資格參加,這可不光是會議的規格高,還有一條,是各賓館招待所均已沒有了房間,有些竟是頭一年已訂出去的,你想攆人家也不可能。

在我們之前到達的那批人裏,有一位晚報女記者,因見著草原異常興奮,撲進去連連打滾,結果手機掉在草原中當夜才發現,搞得當地朋友半夜專門為她去找了一趟。

今年,北京一位搞貿易的女士,也因激動得在草原上打滾,竟是把自己的珍珠項鏈弄斷後散落在草叢……是的,右玉已經變成山西省境內最好的避暑勝境之一。善地結善緣:

如我者,願意寫她;更多的人,口口相傳,讚不絕口,右玉縣怕是想不出名都不行。

隻有到了這時候——讓昨天痛苦的土地上,天空如洗,白雲飄蕩,樹木蔥蘢,河水奔湧,青草繁茂,鮮花開放,牛羊成群,群禽飛臨,打旅遊這張牌的新一代右玉人才敢說,這裏是“和諧天地”、“塞上明珠”,是“綠色天堂”、

“生態寶藏”;也隻有到了這時候,從風沙中打撈出來的古代曆史遺存,才凸現既不可複製也不可再生的特殊價值。

與我們同行的《人民日報》女記者楊鷗,回京後寫了《綠色右玉》文,在遊覽鐵山堡和雲石堡時,便認為那是拍曆史戰爭題材大片的首選地,包括好萊塢一些超級大片。

我們到達右玉後,次日便參觀了對漢蒙滿民族均有著一定地標意義的殺虎口。

殺虎口,古稱參合口;唐稱白狼關;宋代時又稱牙狼關;明朝為抵禦蒙瓦剌人南侵,多從此出兵征伐,故起名“殺胡口”;明隆慶五年,蒙漢“互市”,此地經濟日益繁榮;為進一步緩和民族矛盾,清朝時遂將“胡”改“虎”,故而有“殺虎口”一名,一直沿用至今。而我們到殺虎口來,不僅僅是來這殘垣斷壁的古長城以及當代右玉人重造的新長城上,憑吊懷古,我們感興趣的,還有近處那條蜿蜒曲折、寶石般透亮寧靜的河流。在夏季強烈的太陽光照射下,它忽兒還會幻化出多種顏色來:紅色、黃色、藍色、綠色甚至紫色和赭石色……顯見,這就是明萬曆年上架起殺虎口水上長城的蒼頭河。真該為她寫一段歌謠,融入這塊碧玉的夕光晚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