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子圍
津子圍:1962年生人,遼寧大連人,著有長篇小說《殘局》、《殘商》、《殘緣》、《夏季最後的洋槐》,中短篇小說集《一袋黃煙》、《相遇某年》等。
刑事警察羅序剛破了十幾年的案子,沒想到輪到自己頭上,做起事情來竟然那麼弱智,那麼小兒科。半個小時前,羅序剛讓吊眼兒去“幹”童大林,現在,羅序剛後悔了,他要立即找到吊眼兒,阻止他的行動。
羅序剛給吊眼兒打電話,吊眼兒的手機關機,羅序剛明知道手機關機了是掛不通的,可他還是不停地掛,他的期望是:吊眼兒的手機沒電了,他正在換電池。羅序剛一連給吊眼兒掛了十幾個電話,手機裏不斷重複一種聲音,無論中文還是英文,都是:你好,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就一會兒的工夫,羅序剛的頭嗡嗡直響,嗓子發幹,手心潮濕。
半個小時前,羅序剛把吊眼兒叫了來,給他布置任務。吊眼兒是社會上的混混兒,號稱黑白兩道都混得開,不過,到了羅序剛麵前,吊眼兒就成了一條搖尾乞憐的哈巴狗。他蹲過監獄,按警察的說法有前科,即便是現在,也算不上是幹淨的人。他是羅序剛手裏的一個眼線,類似港台警匪片中的“線人”,就是說,如果他還算有“組織”的話,羅序剛是他真正的領導。剛一見麵,羅序剛臉色鐵青,讓吊眼兒倒吸一口冷氣。吊眼兒不說話,他從未見過羅序剛生這麼大的氣,所以,在搞清羅序剛生氣的原因和意圖之前,吊眼兒什麼話都不敢說。羅序剛沉默了許久,然後對吊眼兒說,都說你凶,現在,到用你的時候了。吊眼兒張著嘴,本想說什麼,一想,還是把話給憋了回去。吊眼兒模棱兩可地點了點頭。“一個小老板。”羅序剛補充說。吊眼兒還是沒聽明白,不過,他用表忠心的口吻對羅序剛說:“哥你有什麼事就吩咐,小弟一定兩肋插刀,肝腦塗地……”說的時候,吊眼兒還將小拇指在舌頭上舔了舔,然後伸在麵前:“掉鏈子是孫子!”
羅序剛說我現在有個仇人,是個小老板,你收拾收拾他,怎麼樣?吊眼兒明白了。按理說,警察和他是兩條道上的人,而羅序剛安排的是違法犯罪的事兒,也與他警察的身份不相符。吊眼兒沒立即回答,眼皮有疤痕的眼睛快速眨了眨。
見羅序剛之前,吊眼兒以為羅序剛要他調查前不久發生的一個案子。這一段,吊眼兒不願意見到羅序剛,是怕自己也攪到案子裏去,他覺得,有的朋友可以得罪,有的朋友不可以得罪,有的朋友得罪了就增加了自己的風險。吊眼兒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羅序剛會安排他幹這樣的事兒。吊眼兒想了想,笑著拿出一支煙來自己先叼上,然後,遞給羅序剛一支。
在氣頭上的羅序剛已經不在意這些細節了,他接過吊眼兒的煙,問:有問題嗎?
吊眼兒爽快地說:哥你放心,這事要辦不明白,我拎腦袋來見你。要是以往,羅序剛聽吊眼兒說這樣老舊而滑稽的台詞,肯定會笑了。這次不同,羅序剛氣透了腔,血液甚至毛細血管裏都含有憤怒的因子,他的臉仍鐵青著。吊眼兒所以痛快地答應,他大概有這樣的心理:羅序剛終於求他了,而且是違法的事兒,這樣,他羅序剛才能跟他同流合汙,關係才會更近一些。以後,你羅序剛不要總給我講大道理,你也有用著我的時候。而更重要的是,在吊眼兒那裏,他有了從未有過的“價值感”。
“幹到什麼程度,弄死他還是廢了他?”吊眼兒故意說得嚴厲一些,以示自己真的可以為羅序剛赴湯蹈火。
羅序剛咬著牙說:“隨便。”不過,他又囑咐一句:掌握點分寸,既不讓他死也別讓他殘廢了,但是,必須狠狠教訓一頓!
羅序剛做出那樣的決定是在氣頭上,人生氣的時候就變得不會思考了,成了一隻隻想攻擊的鬥獸,起碼的技術動作都變了形。按理說,破過無數離奇案件並且是刑警隊裏公認的知識警察的羅序剛稍微設計一下,就可以把自己解脫出來,既打擊了童大林這個“敵人”,還保護了自己。所說的稍微設計一下,包括選擇打擊童大林的方式,合適的時間、地點,留下哪些證據和銷毀哪些證據。這些對於羅序剛來說並不難,即使他不是出色的刑警,在刑警隊這麼多年,他也耳濡目染了“經驗”。要知道,經驗從來都是兩方麵的,破案積累的經驗用於作案,同樣是有效的。
吊眼兒離開之後,羅序剛冷靜了一些,腦子也開始轉了。這一冷靜不要緊,羅序剛開始緊張了。他不應該這麼草率地讓吊眼兒去“幹”童大林,不是不收拾童大林,而是要考慮周密一些,不然,吊眼兒出事了他也難逃幹係。況且,他並沒有想好要把童大林教訓到什麼“程度”,吊眼兒為了討好他,並且,認為警察讓他幹的他就什麼都不怕了,完全可能出手過“凶”,引發一起刑事案件。羅序剛開始後悔了,他立即給吊眼兒打電話,不想,吊眼兒的手機關機。
羅序剛仔細想了想,記得自己隻讓吊眼兒教訓童大林,沒有讓他打死或者打殘童大林,問題是,一旦動起手來,吊眼兒能掌握好那個分寸嗎?一失手,把童大林打殘廢了或者打死了,問題可就嚴重了。憑借他對吊眼兒的了解,吊眼兒完全可能幹得出來。這樣一想,羅序剛越來越緊張,額頭的汗汩汩滲出。
羅序剛說的小老板叫童大林,此時正在郊外的一個度假村和生意上的朋友踢五人足球。那個場地不大,草皮也不太好,草一球一球的像插了秧的稻田。場地不好加之童大林的體型發胖,沒多大一會兒的工夫,他就氣喘起來,坐在場地邊兒喝瓶裝飲料。這個時候,羅序剛的妻子小秋給童大林打來了電話。小秋告訴童大林,他已經和羅序剛談了離婚的事。
“他同意嗎?”童大林仍氣喘著問。
“他沒說話,我估計這事兒沒那麼順利,不過,羅序剛也不可能和我上法院。所以,離是肯定要離的,我的決心已經下了。”
童大林說好,需要我做什麼你就吱聲。
小秋說你幫不上忙,你隻要在精神上鼓勵我就行了。
童大林說,寶貝你放心吧,我是你永遠的大陸。
放下電話,童大林的幾個朋友圍了過來,其中一個叫老曹的說:給你們出個謎,大家猜一猜,誰最厲害?幾個人嘀咕起來。還沒等人猜,老曹自己就說了:大林最厲害唄,警察的老婆他也敢幹。大家哄地笑了。童大林咧了咧嘴,什麼也沒說。
事實上,童大林和小秋發生戀情並不是因為小秋的丈夫是警察,而是因為小秋是他的初中同學。初中時童大林剛進入青春期,小秋的模樣經常在他睡意蒙朧之際來襲擾他,他也做了很多幻想,並在幻想中手淫,以致第二天上課無精打采的。初中畢業,小秋考上了重點高中,從此童大林就和小秋分開了。應該說,這些事都發生在童大林這一方麵,小秋對此一無所知,隻是童大林還是認為,小秋是他的“初戀”。一晃很多年過去了,再見到小秋是在同學會上,當年一個差等生當了房地產老板,心血來潮,張羅起了初中(他隻是初中畢業)同學會。這樣,相隔多年之後,童大林和小秋又見麵了。見麵是在今年春天,小秋已經給羅序剛當了7年的妻子。
青年時期是人生的一道門檻兒,從那個門檻邁出去,大家的區別就明顯了。如同一盒彈珠落到地上,彈珠會滾向四麵八方,拉開了距離和層次。童大林沒有像人們常規認為的方向發展:求學、工作。而是走了一條符合自己實際情況的路子。童大林天生就是個情種,配合他生就的“憂鬱”的眼神、細高並挺拔的身材,他很得成熟女性的看好,在女人圈子裏混了些年,戀愛經驗也飛速成長,成為女人的超級殺手。按他自己的話說,我要看好誰,沒有能逃出我“手掌心”的。
前些年,童大林在廣州和香港混,據說被富婆包養,每天給人家洗腳、磨指甲,還得吃藥來滿足需求過旺的富婆。當然,這些都是隱秘的話題,童大林如果不是在醉酒並認為麵對最知心的朋友,他絕對不會講出來的。問題是,我們有這樣的傳統,大多數人往往注重結果而不是過程,所謂成者王侯敗者寇。童大林回到家鄉這個海濱城市時,他已經是個有錢人了,朋友忽地一下子多了起來。童大林開了一家公司,任董事長和總經理。有意思的是,童大林開公司似乎不是為了賺錢,或者說賺錢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得有個公司,有個頭銜。每天,童大林開著白色的本田雅閣在街上轉著,隻幹兩件事:談生意和談戀愛。隻是這兩件事不可以混淆,談生意的“談”與結果不是必然聯係,談戀愛不同,談的過程就是消費愛情的過程。
同學會上,依然風韻十足的小秋引起了童大林的注意,早年的記憶也開始複蘇,並且,奇怪的是,一向不相信愛情的童大林居然覺得愛情是美好的。於是,從那天開始,童大林向小秋發起了攻勢,打出了一套組合拳腳,配合一組豪華甜膩的套餐,一下子把小秋搞得暈頭轉向。一向嚴謹的小秋哪裏見過這樣的陣勢!雖然結婚多年,可在感情方麵還算得上是單純的,她隻適應著羅序剛的方式,接觸了童大林之後,沒想到男人和女人的世界裏還有那麼多的風情和風景。愛情場亦如棋道場,雖然隻有黑白兩種棋子,卻永遠無法演繹窮盡。當然,愛情也有棋譜,但棋譜隻是經驗的總結和認知,不能把什麼問題都解決了。或者可以這樣說,人的感情猶如一條河流,感情生長時是河流的源頭,涓涓溪流,清澈純淨;而戀愛高峰和結婚時是河流的上遊,湍急激越澎湃,然後進入中段,平緩而淡漠,甚至可以感受到上遊攜帶下來的泥沙。小秋和羅序剛的感情就處於7年之癢的中遊階段,當童大林傳遞給她的信息是他們可以從上遊重新開始時,她變得不安和躁動起來。客觀地說,小秋的躁動也不是和羅序剛一點關係沒有,這些年來,羅序剛經常值夜班,要麼就到外地辦案,她常常是一人獨守空房。小秋還隱約地感覺到,羅序剛越來越不重視她,而且,脾氣也越來越壞。談戀愛那會兒,羅序剛像個“男子漢”那樣保護她。有一次在公園門口,有兩個小流氓調戲她,羅序剛三拳兩腳把他們好一頓教訓。壞脾氣對外時,小秋覺得受用極了,可羅序剛在外麵並不總能找到合理的發泄渠道,難免在她麵前也壞幾次。就這幾次,讓小秋嚐到了厲害,同時,也不免心寒。而就在這時,童大林出現了。
從童大林的角度講,他沒想到自己那麼輕易就得手。或許年輕時太過袒露了,小秋了解他那點底細;或許是初中時的小秋太高傲了,他在小秋麵前總是覺得矮三分,不想,他的一套拳路還沒打完,小秋就少女般羞澀地跟他上了床。事畢,童大林激動得有些發抖,他光著身子跪在床前,用磁性的聲音對小秋說:秋,求求你嫁給我吧!小秋被眼前的場麵驚呆了,她過來攙扶童大林,感動得淚流滿麵。
35歲的羅序剛當了10年的警察,剛穿警服時,他毫無例外地是個愣頭兒青,覺得自己了不起,見到誰都想耍耍威風,後來經曆了一些事,反而變得過於老實而沉穩了。這些年來,羅序剛經了風雨,也見了世麵,他覺得自己已經知道如何處理警察這個職業和其他人的關係了。事實上,他還是覺得有很多人怕他。羅序剛長得周正,甚至有點“奶油小生”之嫌,他所以有這樣的感覺,肯定跟警察的職業有關。或者這樣說,從警多年,羅序剛不自覺地把自己放在“主體”上,而把別人放在“客體”上,他可以用懷疑的眼神瞅別人,而別人是不可以那樣打量他的。除非小秋。
小秋和羅序剛結婚這些年,羅序剛還真沒想過離婚問題,盡管他們吵架的時候,也說過“離了算啦”這樣的話,但那隻是說說而已。羅序剛承認,這兩年,他和小秋的關係是不夠和諧,出了點問題,可問題在哪兒?羅序剛並不清楚,他也沒覺得嚴重到什麼程度。所以,當小秋認真地跟他提出離婚的時候,他覺得十分突然。羅序剛所以覺得突然,主要是以前從沒想過小秋會向他提出離婚,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那年,羅序剛抓獲公安部網上逃犯立了二等功,小秋代表幹警家屬到會上發言,讓不輕易感動的警察們都鼻子發酸。事後,同事紛紛找羅序剛說話,認為羅序剛副大隊長找了一個漂亮、賢惠、有覺悟的老婆,還講流利悅耳的普通話,像電台的節目主持人似的。羅序剛自豪和驕傲了一陣子。事實也是如此,羅序剛和小秋一起上街,小秋的回頭率很高,次數多了,令羅序剛自己也產生了這樣的想法,老婆就是很漂亮,並不能因為看時間長了就覺得不夠漂亮。所以,很多時候,人的判斷是需要別人的眼光幫助修正的。
當然,羅序剛也是個“剛性”的人,他並不怕離婚,他隻是不能接受小秋先提出離婚。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即便到了離婚的份兒,羅序剛也不能接受小秋先提出這個事實。所以,小秋向他正式提出的時候,羅序剛緘默許久,一句話都沒說。憑借羅序剛對小秋的了解,一向敢作敢為的小秋向他提出離婚肯定是有原因的,羅序剛決定搞清這個原因後再做決定。就這樣,羅序剛不到三天的時間就查出了小秋的隱情,查出了她的情人童大林。羅序剛動用了“技術”手段,這一點小秋毫無察覺,仍一如既往地計劃離婚的事兒。小秋犯的一個錯誤是,她覺得羅序剛隻是丈夫而忽略了那個刑警羅序剛。羅序剛知道童大林勾引了小秋之後,他的牙咬得格格直響,暗自說:你小子,死定了。
羅序剛焦急地給吊眼兒打電話時,吊眼兒正在和發廊的小老板水紅在出租房裏“雲雨”。這個時刻,吊眼兒大概不想有人打擾他,所以就把手機關了。
吊眼兒認識水紅一個多月了。那天在水紅的發廊剪寸頭,他就跟水紅胡吹亂泡,說自己是公安局的。水紅聽他說的頭頭是道,盡是“行話”,真的就以為吊眼兒是公安局的。她所提出的疑問是:公安局的人也剃板寸啊?吊眼兒說我是刑警,發型沒有規定,況且,偵察時需要,還得化妝呢。水紅喜歡看偵破片的電視劇,她對刑警的了解來自影視劇而不是實際,所以,她覺得吊眼兒說得很有道理。知道吊眼兒是警察,水紅立刻殷勤起來,她想認識這個性格豪放、善於言辭的便衣警察,這一點非常非常重要。
水紅家在外省農村,她在這個城市裏幹了四年,她太喜歡這個氣候溫和、幹淨漂亮的城市了,她做夢都想成為這個城市中的一員。在她看來,在這個城市裏生活並不等於是這個城市裏的一員了,要成為這個城市的一員必須得有戶口,有了這個城市的戶口,即使回到了老家,也會覺得自己是那個城市中的一員。也許對有戶口的人來說,幾乎感覺不到戶口的重要性,可對一個外鄉人來說,戶口是一個可以直接接觸痛神經的東西啊。當然,水紅也知道,公安局管戶口,她還聽自己的同鄉說過,某某認識警察,花了八千元就辦了城市戶口。從那以後,水紅就對身邊的人十分留意,希望能遇到一個可以幫助自己的警察。應該說,水紅的理想和每天來剃頭的人的理想是不同的,每個人理想的基點不同。對於水紅來說,成為這個城市的一員幾乎是她的最高理想。
剃完了頭,水紅堅持不收吊眼兒的錢。按說,吊眼兒連唬帶蒙,說自己是警察的目的就是想省幾個剃頭錢,同時,在“扮演”警察的過程中,心裏也有了某種莫名的滿足感。隻是在與水紅一來一往的對話中,他感覺到水紅細膩的撫摩,再觀察水紅那雙嫵媚的眼神,吊眼兒改變了主意。臨走,吊眼兒不僅付了錢,而且多給水紅十元。水紅受寵若驚,她和吊眼兒推來搡去。吊眼兒說,我是刑警,更應該以身作則,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如果不是小學文化的水紅,碰到別人,僅憑這句話就會對吊眼兒產生懷疑)。水紅很感動,認為自己碰到了好人。爭執到最後,水紅說這樣吧,剃頭錢我收下了,多給的錢死活也不能要。吊眼兒什麼都不說,轉頭就走。
那之後,水紅和吊眼兒開始了來往。交談中水紅知道,吊眼兒還沒結婚,同時,吊眼兒還往死裏誇水紅,說水紅漂亮、能幹,像他姨家的表妹,並表示自己找對象不在乎城市還是農村的,隻要人好就行。這些話都攪得水紅睡不好覺,她躺在發廊木板搭的既是“閣樓”又是板鋪的上方,思前想後:難道自己真的開始走運了嗎?舊曆年前,她買了一本香港人編的流年運程,那上麵說,她今年走鴻運,事業大有長進,婚姻會有完美的結局等等。也許,吊眼兒的出現,真的是福星高照,好運當頭了。可是,一個警察會找她這個外地打工妹嗎?不太可能,同時又不好說,凡事都有例外,況且,自己隻是暫時的打工妹,將來自己成了城市人,自己不見得比他們差。話說回來,他吊眼兒也沒什麼出奇的,找自己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女人很少低估自己的美麗,大多都高估自己),還虧了嗎?吊眼兒長相不好,按流行的話說有點“犯規”,可男人的長相又有什麼重要的呢。思想上的問題解決了之後,水紅和吊眼兒的交往就變得自然和坦然很多。
水紅和吊眼兒交往過程中,必然要涉及戶口問題,吊眼兒幾乎沒眨眼睛,一口應承下來,他說這點小事,哥給你辦了。
吊眼答應給水紅辦戶口,這個承諾如催化劑一般,使得水紅軟軟地倒在吊眼兒懷裏。第一次和吊眼兒行男女之事,水紅告訴吊眼兒自己是處女,吊眼兒不相信水紅是處女,一個農村來打工的年輕女人,尤其是幹發廊這樣敏感的職業,這種情況能剩下處女就怪了。當然,在發廊上鋪幹淨的花格床單上,吊眼兒的確看到了殷紅的血跡。吊眼兒睡過無數的女人,但從未睡過處女,他沒有這方麵的判斷知識,也不相信有血就是處女。吊眼兒知道現在有人可以修複處女膜,他想,即便他睡的水紅是處女,也是“美容”過的處女。有了這樣的想法,必然要流露出來,所以,當水紅柔情地對他說:“現在,人家可把自己的第一次給了你,你不可以負人家啊。”吊眼兒卻說:“補個處女膜才幾百塊錢。”水紅對這樣的話題異常敏感,她像發了瘋一般,大哭著撲到吊眼兒身上,將吊眼兒並不健壯的肩頭咬出了血。
這件事就發生在幾天之前,羅序剛找吊眼兒布置“任務”時,吊眼兒的肩頭還在淤血。接受了“任務”之後,吊眼兒就溜達到了水紅的發廊。路上,吊眼兒覺得有些後悔,他不應該對羅序剛的指示答應得那麼痛快。雖然說羅序剛布置的任務他必須完成,可總要提一點條件,比如,這件事他不能自己去幹,人家是老板,一旦身邊有幫手,自己不能收拾人家還可能被人家收拾了。況且,一個人去也沒有震懾力。如果找朋友幫忙,就得有所表示,起碼得請朋友喝酒。錢從哪出?即便一個人不請,自己去幹,也不應該白幹。而羅序剛在給他布置任務時,根本沒有要表示的意思。走到水紅發廊門口兒,吊眼兒覺得問題解決了。他想的主意是這樣的:在水紅那兒拿錢。因為水紅要辦戶口,辦戶口就應該出點“血”,而他給羅序剛辦了重要的事,作為回報,羅序剛應該幫他辦戶口。這樣,他就曲線把問題解決了,他也心安理得地拿到了錢。這錢不是拿水紅的,應該算在羅序剛的頭上。或者這樣說,水紅拿錢辦戶口,由他交給羅序剛,而羅序剛讓他辦事,再把錢給了他。隻是,他直接拿了“該拿”的錢,不用倒幾遍手而已。
吊眼兒到了水紅的發廊,水紅明白吊眼兒的意思,打發了客人就把門關上,兩人一起爬到“閣樓”上去了。事畢,吊眼兒對水紅說起了辦戶口的事。吊眼兒說我是刑警,不直接管戶口,管戶口的是戶籍警察。找朋友辦事,就得上點“態度”。水紅不知道警察分工那麼細致,她還以為是警察都管戶口呢,不過,對上“態度”她還是明白的。她問吊眼兒上供(她老家管這樣的事叫上供)需要多少錢。吊眼兒說一萬吧。水紅說人家辦都是八千,你是警察,怎麼還貴了。吊眼兒眨了眨眼睛,他說你那是什麼時候的價格,行情是變化的,再說,隻是先準備著,到時候我見機行事,能少花就少花。水紅問用什麼方法辦,吊眼兒說,這事兒由派出所的人辦,有人死了,派出所不銷戶,不就剩下一個人的指標了嗎?水紅想了想,覺得有道理,答應下午去銀行取錢。
下午,吊眼兒拿到錢,就在一家酒店裏請了兩個下手狠的“小兄弟”,他說一個小子把哥們的老婆給上了,咱們給他出出氣,並答應事成之後,給他們每人一千元。那兩個小兄弟說:沒問題,把那小子的卵子籽擠出來,看他還敢不敢了。
羅序剛給吊眼兒打了好幾個小時的電話,吊眼兒的手機一直關機,羅序剛失望了。羅序剛直接去了吊眼兒家,也沒找到吊眼兒,羅序剛氣得渾身發抖,他想,如果找到吊眼兒,非得給他幾拳不可。隨著時間的推移,羅序剛的擔心也越來越重,他估計吊眼兒已經采取了行動,而他又找不到吊眼兒,唯一的辦法是通知童大林,讓童大林有了準備,避免和預防一下,這樣,一場危機就可以化解了。問題是,真的去通知童大林,羅序剛是不肯做的,他希望童大林化險為夷嗎?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為什麼還安排吊眼兒去收拾他?自己憑什麼保護自己仇恨的人?可是,如果不通知童大林,吊眼兒就采取了行動,而行動的方向並不能保證按著自己的意願發展,如果童大林死了或者殘廢了,自己能逃脫嗎?吊眼兒被抓起來,他能保證不把自己供出去嗎?當然,如果自己不承認,也沒什麼直接的證據,問題是,辦案的人也不是傻子,一查就可以查出吊眼兒是自己的線人,而吊眼兒和童大林不認識沒有利害衝突,有利害衝突的是自己……如果童大林不死還好辦一些,如果童大林死了,誰也保不了誰了。
與此同時,羅序剛也這樣想,任憑他去吧,怎麼就知道吊眼兒能把童大林打死,人不是那麼容易就被打死的,況且,自己還交代吊眼兒,不要把童大林打死或者打殘廢了。即使自己讓吊眼兒把童大林打死,吊眼兒憑什麼就那麼聽你的話,吊眼兒才不會為你賣命呢,如果真的出了事,你羅序剛真能出頭救吊眼兒嗎?這一點吊眼兒心裏有數,他很鬼道,自己知道給自己留條道兒。這樣說來,別說你羅序剛沒讓他殺人,就是讓他殺人他也不會真的去幹的,出了事也會先把你扔出去。可即使這樣想,羅序剛也不放心,一旦動起手來,誰能保證沒有閃失,可能越不想出人命偏偏出了人命怎麼辦?這些年來,羅序剛接觸了形形色色的犯罪嫌疑人,幾乎沒有不存在僥幸心理的,問題是,僥幸心理就像假幣,到了關鍵時候就不好用了。
羅序剛找吊眼兒的路上,隊裏的內勤周倩給他打來了電話,通知他到隊裏開會,說有緊急任務。羅序剛掉轉了車頭,直接趕回了大隊。原來,昨天晚上郊區的一棟別墅裏發生了凶殺案件,村長出身的老板和老伴被殺死在家裏,初步判斷為生意場的糾紛,對方雇人行凶,犯罪嫌疑人已經外逃。這個案子不歸羅序剛他們大隊管,但由於案情重大,市領導親自過問,市公安局領導非常重視,決定抽調羅序剛所在的大隊力量,參與追捕工作。所以抽調羅序剛他們大隊的人,大概是考慮到犯罪嫌疑人住在羅序剛他們轄區,而且,這兩年,他們大隊在追捕犯罪嫌疑人方麵很有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