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西子湖頭有我師——南明大臣張煌言(1 / 3)

小時候愛讀曆史,但像一個偏食的孩子一樣,書是憑愛好挑著看的。遇到令人揚眉吐氣的篇章,諸如秦皇、漢帝、唐宗、明祖乃至成吉思汗,總是百讀不厭、津津有味。然而對於那些使人灰心喪氣的段落,特別是宋、明、清三大王朝末期不堪回首的往事,隻不過是為了應付考試而如填鴨般地吞下喉管的。現在回想起來,兒時那種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和愛國主義精神,還是得益於當時的教育。

所幸的是,不管在佞臣專權、宦官跋扈的黑暗年代,還是在國難深重、山河破敗的王朝末日,總有一些誌士仁人、豪傑精英,巍巍然地出現於黃河之畔、東海之濱。生為人傑,死作鬼雄,他們譜下了一曲曲驚天地而泣鬼神的慷慨悲歌,以自己的碧血丹心,映紅九州,長照青史。南宋的嶽飛、明朝的於謙和明末的張煌言,先後埋葬於西湖之畔的湖上三傑,是他們中的優秀代表。

湖上三傑很早就印入我的記憶,這有賴於兒時收藏與戲玩的樣片(20世紀50年代孩子們使用的簡易娛樂用品,好像微縮的撲克牌,一麵印有曆史人物的臉譜或圖像)。通過樣片,我還同時結識了宗澤、韓世忠、鄭成功、史可法等英雄好漢。時隔近半個世紀,樣片給我十分有益的啟蒙知識,迄今仍記憶猶新。

三傑之一的抗清英雄張煌言,是民族英雄嶽飛和於謙的後輩,嶽飛和於謙是他自幼崇拜與敬仰的先賢。在張煌言生活的明朝末年,曆史又重演了南宋時期黑暗而屈辱的一幕,置身於斯,他飲泣吞聲、悲憤難訴,不禁引起對嶽飛的深切懷念,曾和嶽飛《滿江紅》原韻,以深沉的感情寫下一首《滿江紅·懷嶽忠武》詞:

屈指興亡,恨南北黃圖消歇。便幾個孤忠大義,冰清玉烈。趙信城邊羌笛雨,李陵台上胡笳月。慘模糊,吹出玉關情,聲淒切。

漢宮露,梁園雪。雙龍逝,一鴻滅。剩逋臣怒擊,唾壺皆缺。豪傑氣吞白鳳髓,高懷眥飲黃羊血。試排雲待把捧日心,訴金闕。

明末領導抗清鬥爭失敗後,張煌言不幸被俘。麵對死亡,他毫無畏懼,也未流露出一星半點的悲戚。在離開故鄉鄞縣(今浙江寧波)被押解去武林(今浙江杭州)之際,張煌言帶鐐赴難,視死如歸,吟下了一首明誌述願的名詩《甲辰八月辭故裏》(其二《入武林》):

國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頭有我師。日月雙懸於氏墓,乾坤半壁嶽家祠。慚將赤手分三席,敢為丹心借一枝。他日素車東浙路,怒濤豈必屬鴟夷!

詩中迸發出一股強烈的國家民族意識,以及身雖死而誌不移的悲壯情懷。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張煌言,想到自己將要追隨他素來敬慕的英雄嶽飛和於謙,在他們的長眠之地殺身成仁,感到無上欣慰。慚愧的是自己赤手空拳舉兵失利,死後斷不敢與兩位先賢並立三席,但仍祈望借西湖一隅長臥,以明示自己的赤膽忠心。留身武林,自己死後也會像伍子胥一樣,駕馭素車白馬,驅使錢江怒潮,與來犯之敵作一殊死戰鬥。他的這一願望更明確地袒露在《憶西湖》一詩中:

夢裏相逢西子湖,誰知夢醒都模糊;

高墳武穆連忠肅,參得新祠一座無?

張煌言不負生平之誌,在抗清鬥爭失敗後,堅貞不屈,慷慨就義,無怨無悔地追隨兩位先賢而去。在他就義後,英雄屍拋荒野,於是西湖邊上又出現了當年獄卒隗順冒死背負嶽飛屍體外逃的感人一幕:一位人稱石和尚的西湖白蓮洲留錫庵僧人超直,滿懷敬佩之情,冒著殺身之險置棺木收殮了張煌言的遺骨,暫厝寶石山僧舍。寧波家鄉人萬斯大、紀五昌以及杭州人張文嘉等,按照張煌言生前遺願,將其遺體安葬於西子湖畔的南屏山荔枝峰下,英雄生前戰友、堅持不仕清的大學者黃宗羲撰寫了《張公墓誌銘》。

建墳後,墓碑不敢題真名實姓,墓前僅草草立一碑石,刻以王先生墓為標記。墓的外觀與普通百姓墓葬毫無差別,常年蒿萊叢生,荒僻難尋,清官府固然不明此墓底細,民間知情者也寥寥無幾。後來黃宗羲來到南屏山麓尋墓掃祭,尋覓很久方辨認出來。徘徊墓前,黃宗羲在日暮鴉歸之際祭奠戰友,追憶往事,想起當年曾與張煌言共舉義旗抗清,如今斯人早逝,自己也如同浮萍一樣漂泊不定,百感交集,賦下一首《尋張司馬墓》:

草荒樹密路三叉,下馬來尋日色斜。頑石嗚呼都作字,冬青憔悴未開花。夜台不敢留真姓,萍梗還來酹晚鴉。牡蠣灘頭當日客,茫然隔世數年華。

星移鬥轉,時過境遷。遠去的大明王朝背影,最終在人們的視線中逐漸消失了。而大清王朝曆經數十年,到了康熙、雍正、乾隆年間,政權已經鞏固,社會也一步步走向和諧。對於血氣方剛的新興清廷來說,摧垮腐朽的明朝,肅清末代皇帝的影響,並非一件難事,晚明以及隨後流亡的南明帝王們本來就不屬於人民。然而南明的一大批忠臣義士如史可法、劉宗周、祁彪佳、鄭成功、張煌言、屈大均、夏允彝父子等的英名,以及他們英勇抗清、壯烈殉國的動人篇章,卻並沒有隨時光的流逝而畫上句號,人們依然在追思和懷念他們。

為平複這種思情和餘憤,進而籠絡人心,聰明而狡猾的乾隆皇帝對幾位影響甚大的抗清英雄予以賜諡,並且為他們修墓建祠。隨著張煌言於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被賜諡忠烈侯,王先生墓之謎底終於得以揭曉,英雄的壯烈行為大白於天下,人們在深感欣慰的同時又不勝唏噓。杭州一位叫吳乾陽的道士,籌資在南屏山荔枝峰下為張煌言重建了磚砌圓形大墓,並在墓碑鐫刻以皇清賜諡忠烈明兵部尚書蒼水張公之墓,辟築墓道,豎立神道碑,上刻鄞縣學者全祖望撰寫張煌言一生經曆的神道碑銘,墓道兩側分列著護墓的石人、石獸。後人又在墓前建張蒼水先生祠和南冷亭。

曆史實踐了張煌言的夙願,西子湖畔果然添得一座新祠,這是張煌言以其忠烈一生所鑄就的。杭州無處不名勝,而荔枝峰卻並無盛名,隻是在有了張煌言墓之後,踏上荔枝峰的遊人開始多了。清朝一位文人秦瀛來到峰下,敬謁忠烈墓,緬懷張煌言,寫下《謁忠烈墓即以拜題遺像》一詩:

孤臣夜向翁州泣,要保殘明一點血。淚痕滴海海已枯,化為精衛心不滅。白楊何處吊西泠,雲車風馬來南屏。荒墳月出山鬼叫,荔枝峰下楓林青。

湖上三傑,精忠千秋;湖山有幸,日月增輝。能與兩位生前十分敬重的英雄嶽飛和忠臣於謙圍坐西湖,並立三席,張煌言在天之靈足以無憾了。自湖濱添上這座新墓後,從西湖北岸的棲霞嶺南麓,經西南的三台山麓,到南岸的南屏山北麓,嶽飛、於謙、張煌言三位英雄的名塚,環繞了半個西子湖,與包圍著另一半西湖的杭州城遙遙相對。如今我們仿佛看到湖上三傑莊嚴肅穆地麵湖端坐,矚望古都,守護西湖,保佑民眾。

張煌言(1620~1664年),字玄著,號蒼水,鄞縣(今浙江寧波)人。他自幼胸懷雄心壯誌,秉燭夜讀,聞雞起舞,勤學苦練,是文武雙全的優秀人才,16歲時就參加了秀才考試。在這次考試中,崇禎皇帝心血來潮,別出高招,下詔考生除要完成常規文科試目外,還需加試射箭。

結果許多年及弱冠而手無縛雞之力的考生,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武舉科目弄得不知所措,狼狽不堪。唯有張煌言胸有成竹,鎮定自若。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拉弓如滿月,射箭似流星,連發連中,矢無虛發,贏得一片喝彩聲。

明崇禎十七年(1644年),清軍入關,清世祖建都北京,揮師南下,大江南北狼煙頓起,錦繡江南陷於腥風血雨之中。麵對洪水猛獸般的來犯之敵,弘光朝廷的權臣們卻正忘乎所以地上演著同室操戈的黨爭,南明將領也正在長江防線上兵戎相見,進行著你死我活的內鬥。弘光政權僅僅存世一年就壽終正寢,昏庸腐朽的弘光帝被清兵虜獲,送往北京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