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西子湖頭有我師——南明大臣張煌言(2 / 3)

南京失陷後,群雄乘機紛起,各路山大王為了拉大旗作虎皮,不遺餘力地鑽到朱家垃圾箱撿破爛,尋覓收羅殘留的皇族胄裔。於是杭州的潞王朱常淓(1645年)、應天的威宗太子王之明(1645年)、撫州的益王朱慈炲(1645年)、福州的唐王朱聿鍵(1645~1646年)、紹興的魯王朱以海(1645~1653年)、桂林的靖江王朱亨嘉(1645年)等的南明政權的微縮版相繼出籠,其中以魯、唐二王政權稍具實力。稍後在廣州和肇慶又冒出唐王朱聿(1646年)和桂王朱由榔(1646~1662年)兩個南明政權。至於其他龍遊、揭陽、夔州、南澳的極微型政權,更是不值一提了。

在明末清初那一幕幕令人眼花繚亂的滑稽戲中,卻穿插著一段段永載青史的悲壯事件,湧現出一個個流芳百世的民族英雄。弘光元年(1645年),當清兵連破揚州、嘉定、杭州等城,寧波已成浙東孤城時,當地的貢生董誌寧等六狂生拍案而起,召集數千百姓於府城隍廟起兵抵抗。抱病趕來的明舊大臣錢肅樂被公推為義軍領袖,舉人張煌言也參加了這次誓師抗清集會。之後他受錢肅樂之托,奉表到天台請明宗室魯王朱以海到紹興行監國事,並被任為翰林院編修、兵科給事中。

次年五月,清軍渡過錢塘江,魯王在石浦守將張名振護衛下自台州出海逃往舟山,張煌言趕回鄞縣故裏,與老父、繼母、妻子、兒女訣別,追隨魯王而去。殊不知福州唐王與紹興魯王一山二虎,彼此各不相讓、摩擦不斷,使魯王無法登陸舟山,遂流亡福建。張煌言與張名振重返浙東與舟山地區,招募義軍,在四明山的平岡結寨而守,與大嵐山寨的義軍首領王翊聯合抗清,破上虞,克新昌,拔滸山,威震四明山方圓八百裏。

魯王在張名振擁戴下於1649年駐蹕舟山,張煌言被授兵部左侍郎。時隔兩年,清軍兵分三路攻舟山,張煌言和張名振力圖圍魏救趙,奉魯王命率軍北上攻吳淞。然而舟山卻遭到清兵的重兵圍攻而失陷,張煌言、張名振隻得率部泛海至廈門依附鄭成功。新的機會促成了張煌言同抗清名將鄭成功的聯合抗戰,1652~1655年,張煌言與張名振、鄭成功的武裝力量合兵三入長江,曾二抵燕子礬,但均因兵力單弱,無功而返。

1658年,永曆帝封鄭成功為延平郡王、招討大將軍,張煌言為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當年乘清軍進犯雲貴之際,以福建為據點的鄭成功謀劃向內地大舉深入,他率領十萬水師,攻占樂清,進取溫州,張煌言率軍與之會師。但在進入長江前,颶風將鄭成功戰船毀壞,使作戰計劃受挫,大軍被迫撤回廈門。次年,鄭成功再次整軍出擊,張煌言與他在崇明會師,聯軍北伐,溯長江而上。在鄭成功的軍隊攻克鎮江的同時,張煌言的軍隊也進駐蕪湖,繼而占據了四府三州二十四縣。捷報頻傳,震動東南,湘、贛、魯、豫等省誌士紛紛前來聯係,準備響應。接連的勝仗,使抗清形勢一度出現曙光,氣息奄奄的南明朝廷似乎有了一點生氣和活力,但這究竟是起死回生的跡象還是回光返照的表現?

無情的事實粉碎了天真的幻想,勝利隻不過是失敗和滅亡的煙幕彈。在眾寡懸殊的情況下,鄭、張二人各自孤軍深入,兵力分散。而這時清軍又施緩兵之計,諸府州縣要求商談求和,使鄭成功一時忘乎所以,麻痹輕敵。張煌言對此深感不安,寫信給鄭成功,希望他迅速攻打其他郡縣並命令陸軍急攻南京。然而鄭成功卻耽於酒宴,坐失良機,乃至清軍援兵溯江殺來,措手不及。在突遭失利後,為了保存自己一方實力,他竟置張煌言軍於不顧,撤鎮江、瓜洲及駐守長江流域的軍隊,徑自率兵回廈門去了。

鄭成功軍隊一撤,張煌言頓時陷入四麵楚歌的境地,獨木難支。他曾西進與李自成殘部荊襄十三家義軍聯係,希望重整旗鼓,舉兵再戰,但沒有成功。計劃失敗後又遭清軍夾擊,全軍覆沒,他不得不偕同僮仆楊冠玉化裝潛行兩千餘裏,在沿途人民保護下才得以返回浙東。勢單力薄、孤掌難鳴的張煌言在浙東家鄉仍滿懷信心,不懈努力,不久重新樹起反清大旗,於1660年率部複在台州臨門島駐紮。當他與抗清誌士聚會時,感到十分欣喜,發出無聲的感歎並寫下了《賦得相逢俱是歲寒人》一詩:

相逢俱是歲寒人,遲暮偏驚搖落辰。鴻雁接天關塞影,漁樵滿地雪霜身。論交四海慚兄弟,抗節千秋泣鬼神。此日炎趨應不少,道旁裘馬正紛綸。

無奈大勢已去,時不再來,重新創造一個抗清的暖春氣候談何容易。張煌言雖然竭盡全力,卻已無力回天了,不得已他讓將士分散隱蔽,自己則匿居浙東距南田島六十裏的懸嶴島,希冀潛伏待起。生活在荒島海灘上,仰望海鷗翔海,俯瞰牡蠣鋪灘,生活已經艱難,而前景又很渺茫。黃宗羲後來在《兵部左侍郎蒼水張公(煌言)墓誌銘》中,憶及其摯友的崢嶸歲月時,不禁發出一聲感歎:念昔周旋鯨背蠣灘之上,共此艱難。

張煌言最終未能遂願,叛徒徐元將他告密,使其不幸在住所被捕。清廷對張煌言的才能聞名已久,更深知他在明末遺民中的威望之高和影響之深,因此令浙江提督竭力勸降。不管是搖唇鼓舌的說服,還是甜言蜜語的勸誘,對於張煌言來說,都是一派胡言、一通廢話。他嚴正宣告:父死不能葬,國亡不能救,死有餘罪。今日之事,速死而已。隨著張煌言的被捕,燃燒了二十餘年的浙東抗清火炬,終於油盡火滅。

浙東民眾,從寧波到杭州,在聞訊張煌言遭捕後,十分關切他的生命安危,四處探聽他的押送行蹤。在張煌言由寧波押往杭州那天,當地鄉親千餘人聚集江邊,擺上香案跪地,默默地為他送行,莫不淚眼盈眶、悲憤填膺。張煌言穿著寬衣博袖的明朝衣冠,走下囚轎,穩步走到江邊,撩袍下跪,撮土為香,朝鎮海方向拜了四拜,祝禱道:大明兵部尚書孤臣張煌言辭別故裏。說罷站起身來,以深情的目光環顧父老,向送行的百姓行跪拜禮:煌言向父老鄉親們告辭了!叩頭拜了四拜,然後義無反顧地從容登船。

囚船緩緩離岸前行,耳聞身後人們的一片哭聲,張煌言十分感動,在船上揮筆寫下了《甲辰八月辭故裏》一詩:

義幟縱橫二十年,豈知閏位在於闐。桐江空懸嚴光釣,震澤難回範蠡船。生比鴻毛猶負國,死留碧血欲支天。忠貞自是孤臣事,敢望千秋春史傳。

船過錢塘江西岸頭蓬鎮時,一個和尚投詩於船,詩雲:馳騁東南征戰多,海隅孤臣陷網羅。此行莫作黃冠想,靜聽文山正氣歌。張煌言看後,含笑而許。入夜,星稀月明,萬籟俱寂,他思情如潮,回顧自己舉兵二十年的戎馬生涯,勝敗起落,雖未完成複國大業,但也無愧於君國了。這時看守他的差役史丙以低沉的聲調唱起了《蘇武牧羊》古曲,張煌言心領神會,披衣而起說:你也是有心人啊!然而我誌已定,你不必擔心。說罷,扣舷琅琅和之。麵對素不相識的人們對他忠君愛國的激勵,張煌言感慨係之,在船上寫下名詩《甲辰八月辭故裏》(其二《入武林》)。

押送到杭州後,張煌言自然引起了各方關注。一方麵清廷還企圖做最後的努力,勸降張煌言;浙江提督趙廷臣親自出馬,以名利權位相誘,隻要點一下頭,即許以兵部尚書原職。另一方麵杭州百姓聞訊後,紛紛前來探監,以各種方式表達對張煌言的無比敬仰之情。對清廷的勸降,張煌言當然嗤之以鼻,在獄壁上題下了一首浩氣長存的《放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