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空中傳恨——清朝詞人朱彝尊(3 / 3)

康熙二十年(1681年),朱彝尊被授日講起居注官,這是隨侍皇帝左右、記錄皇帝言行的官職。後來又入職文人們無不眼饞的南書房,以其淵博學識而深得康熙皇帝的寵愛,多次被賜參加太和門、保和殿、乾清宮的宴會,而且還特許他在紫禁城內騎馬。朱彝尊於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開始編輯《瀛州道古錄》,借編輯之機,他帶著一個善於楷書的學生為他抄書,遇到四方進經史館之書,隨時抄錄,被學士牛鈕彈劾,時人把這事叫做美貶。謫官後,他仍留居京師,潦倒困頓至極。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朱彝尊一度官複原職,然而兩年後再度罷官,終於退出了榮辱備兼的仕途,致仕歸裏。

64歲辭職歸家後,朱彝尊就專事著述。家無恒產,隻有藏書三十櫝共八萬卷,自感已經老了,不能遍讀了,他作書櫝銘:奪儂七品官,寫我萬卷書。或默或語,孰智孰愚?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七月,81歲的朱彝尊開刻《曝書亭集》,他每日刪補校刊,忘其疲勞,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文集問世。同年十月的一天,朱彝尊對次孫稻孫說:吾集不知何時可刻完?年老之人,不能久待,奈何!十三日晚間,又問起刻書之事,但到這天子夜時,他就撒手人寰,無疾而逝了。

在朱彝尊死後五年的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曝書亭集》刊刻竣工,詩人查慎行為之作序。雍正三年(1725年),朱彝尊在去世十七年後,被葬於嘉興百花莊其曾祖朱國祚墓南五裏。康熙皇帝的老師、《康熙字典》總修官陳廷敬為之作墓誌銘。查慎行送葬並作詩雲:

平生載酒論文地,今日偕為執紼行。萬卷書留良史宅,百花莊近相公塋。銘傳有道矢無愧,淚落天傭表未成。十七年來餘痛在,待看宿草慰哀情。

身為詩人、詞人、學者的朱彝尊,最大的成就當數他的詞,在清詞中影響較大。他和陳維崧並稱朱陳,執掌詞壇牛耳,開創清詞新格局。他從順治十三年(1656年)居曹溶廣東布政使司幕下開始填詞到康熙二年為初期,著《眉匠集》;從康熙三年到康熙十七年為中期,著《靜誌居琴趣》、《江湖載酒集》、《蕃錦集》,其中《江湖載酒集》最佳。康熙十八年起至康熙三十一年歸裏為後期,《茶煙閣體物集》中作品基本上是後期之作。朱彝尊主張詞要醇雅,不要多硬語、新腔(《水村琴趣序》),並奉薑夔、張炎為詞壇正宗。同時反對模擬,鼓吹性情,在詞境上追求一種清虛空靈的藝術情趣。他的前期詞作強調表意述誌的主體抒情性;但後期的詞學觀趨向保守,內容多為宴嬉逸樂以歌詠太平。

朱彝尊著作甚豐,計有《曝書亭集》80卷、《日下舊聞》42卷、《經義考》300卷;選輯《明詩綜》100卷、《詞綜》36卷(汪森增補)。他經過八年努力,於1678年輯成《詞綜》,選取唐、五代、宋、金、元詞660位名家的詞2250多首,以作者時代先後為序,附有作者小傳和一些宋、元人的評語,其中存錄了不少優秀作品,至今還不失為中國詞學方麵的一部重要選本。朱彝尊還有醫著《食憲鴻秘》3卷,是食物本草之類,現有刊本行世。

康熙二十年(1681年),朱彝尊任江南鄉試副考官時,聽說江蘇常熟縣人、著名藏書家錢曾(錢謙益的族孫)剛剛寫完《讀書敏求記》,其中著錄有不少錢家深藏的孤本秘籍,許多學者、藏書家都想一睹為快,他不禁為之心動。但錢曾在家把書鎖在書篋中,出則隨身攜帶,秘不示人,朱彝尊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隻好耐心地等待機會。

一天晚上,江南布政使龔某遍召當地名士到南京秦淮河遊賞,錢曾也應邀出席。席間,朱彝尊偷偷地以黃金翠裘賄賂錢曾的書童,讓他取出《讀書敏求記》,然後叫待命於密室的十多個抄書生連夜抄寫該書,再把原書偷偷放回錢曾的書篋。事後朱彝尊將此事告訴錢曾,錢曾十分生氣,鑒於《讀書敏求記》尚未刻錄,他要求朱彝尊保證不將此書外傳,朱彝尊答應了。

時人聽說此事後,莫不認為朱彝尊愛書之情深切,於是把這事謔稱為雅賺。朱彝尊的雅賺,既未將原作竊為己有,也未損壞書本分毫,事後又明示作者、遵守約定,可謂事雖不雅,但賺亦有道。相形之下,那位大唐明君李世民采用雞鳴狗盜的伎倆,奪人所好,騙取《蘭亭集序》真本,致使王氏後人辨才痛心疾首、驚悸而亡,可謂惡劣。騙而不知錯,偷而不知羞,盜而不知恥,殺人而不知罪,即使在封建時代也是不可原諒的。然而沒想到餘毒未盡,謬種流傳,目睹當今社會乃至文壇、學界,悠悠萬事中的奇聞,芸芸眾生中的百態,總不免與騙、盜、欺、殺牽連。潘多拉魔盒一經打開,魔鬼的幽靈就再也收不回了,唐太宗誠然並非打開魔盒的第一人,但他就不應該對此負責嗎?

朱彝尊好書成癖,酷愛藏書,在清初浙西藏書樓中,他的曝書亭和潛采堂最為有名。朱彝尊的藏書生涯始於清順治十五年(1658年),那時他自嶺南歸裏,訪豫章書肆時購得五箱圖書。但恰逢清政府大興文字獄,家人唯恐受到株連,遂將其藏書中涉及明史者盡行焚棄。挫折並未挫敗朱彝尊收書之心,他依然遊訪故地名跡,為尋訪兩座並稱於世的明朝藏書樓天籟閣與萬卷樓而到秀水(今浙江嘉興)。兩座藏書樓分別為項元汴、項篤壽兄弟所有,當朱彝尊見到項氏天籟閣時,但見樓傾書散,空留門上詞客題詞,感慨係之,他寫詩歎曰:

墨林遺宅道南存,詞客留題尚在門。天籟閣書今已盡,紫匣白莧種諸孫。

後來偶遇項氏,聞有萬卷樓舊藏殘軼,就不惜重金購得。他又借抄範氏天一閣、黃氏千頃堂秘本,以及通過美貶、雅賺等手段獲得眾多藏書,到他去官歸田時已擁有圖書三萬餘卷。歸田後,他又陸續獲書四萬餘卷。

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朱彝尊到平湖探望病重的老友李彥貞,李將自己的著作《放鷳亭集》和二千五百餘卷藏書一並托付給他。朱彝尊70歲時前後獲書總計八萬卷,修建曝書亭貯藏,書亭的匾額為其同年的著名學者嚴繩孫所書。朱彝尊大部分藏書是傳抄的,自是非常珍惜,所有藏書鈐印於卷首,一麵刻朱公戴笠小像,一麵鐫白文十二字曰:購此書,頗不易,願子孫,勿輕棄。記下了朱氏收藏圖書曆盡的辛勞、艱難,表明了他希望子孫後代能珍愛圖書的拳拳之心。

朱彝尊故世後,其藏書較完好地保存了數十年,乾隆年間修《四庫全書》時,朱氏後人曾獻珍本六十八種供采錄。然而再稍後,至清嘉慶、道光名臣阮元到浙尋訪曝書亭時,已是一片桑田,片瓦全無,此時距朱彝尊謝世不過百年。滄海桑田、世事多變,項元汴藏書樓的榮衰故事又為朱彝尊的曝書亭所重演。好在阮元是一代文宗,也是性情中人,感到曝書亭在康熙年間曾名重一時,就此傾圮未免可惜,乃在原址上加以重建。現存的曝書亭,就是在阮元重建的基礎上重修的。

對朱彝尊來說,與曝書亭同樣有紀念意義的是北京一座不起眼的院落。這座位於宣武區海柏胡同16號的院子,是他被彈劾降職後,從黃瓦門遷來並居住的寓所。因院裏有兩株紫藤,朱彝尊就把此地取名古藤書屋。在六年的謫居生活中,朱彝尊並沒有消沉擱筆,而是用兩年時間撰寫刊印了曆史上第一部,也是當時最大的一部研究北京地方史誌的專著——《日下舊聞》,為北京留下了一部珍貴的地方文獻。

久住京都,朱彝尊目睹了北京宮殿的輝煌,井邑的多彩,真乃《詩經》中所說四方之極。同時北京曆史悠久,為遼、金、元、明首都,留下了大量的文物古跡,但卻缺乏專門記錄北京曆史的典籍,著實令他遺憾。於是朱彝尊從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起,開始了《日下舊聞》的創作。何謂日下?此詞取自唐朝文學家王勃名篇《滕王閣序》中望長安於日下一句,後人因而把日下比作長安,從而有日下比作京都的說法。朱彝尊沿襲了曆史上的習慣,把他編輯成的這部京城史料書命名為《日下舊聞》。

為了完成這本著作,朱彝尊不辭辛勞,白天到郊野椎拓殘碣古碑,訪問山僧野老;晚上在燈下對照古籍,馳騁古今,必定要使訪問的和書上寫的加以對照,直到沒有遺憾才愜意。由於北京宮室、城池的位置幾經變化,且故老淪之,遺書散失,曆年愈久,陳跡愈不可得尋,所以他注意搜集北京曆史資料,從1600多種古籍中選錄曆代有關北京的記載和資料,以類相從,加以排比,輯錄了北京地區的山川地理、文物古跡和風情物產,詳細記載京師地理沿革,著錄曆代有關典章製度、遺聞舊事,可稱為研究北京的小百科全書。

《日下舊聞》全書分為十三門,分別是星土、世紀、形勝、宮室、城市、郊坰、京畿、僑治、邊障、戶版、風俗、物產、雜綴,共四十二卷。刑部尚書徐乾學看過後,認為可以保存傳世,遂出資刊刻雕版,於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九月出書。《日下舊聞》一書編著後,康熙年間的名士徐元文、徐乾學、薑宸英、張鵬、高士奇等都為此書寫了序言。《日下舊聞》一書收集、保存了許多史料,加之輯錄古碑殘碣,許多文獻可資考證。此外,不少古籍殘失,也靠此書保留了史實。

隨著清廷大興土木,不斷修建園林、宮殿、官署等,北京的城池、宮殿,尤其是皇家園苑發生了很大變遷,到距《日下舊聞》成書近百年之際,朱彝尊所撰錄的內容已遠遠不夠了。於是乾隆命竇光鼎、朱筠等根據朱彝尊編輯的《日下舊聞》加以增補、考證,再收錄康熙、雍正及乾隆皇帝的詩文,於乾隆五十年至五十二年刊刻出《日下舊聞考》(也叫《欽定日下舊聞考》)一書,成為中國封建社會最大、最完整的記錄北京曆史、地理、城坊、宮殿、名勝等資料的選輯。

北宋歐陽修在《玉樓春》一詞中說: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為情癡狂,本不奇怪;為官癡狂,亦有先例;為財癡狂,更是今勝於昔。而朱彝尊的癡狂卻是為書、為史、為文學、為中華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