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求五鼎食——清朝史學家、文學家全祖望(1 / 3)

對於揚州人乃至中國人來說,順治二年(1645年)四月二十五日,是一張發黃而變脆的日曆,卻又是一頁悲壯而沉重的曆史。

這一天,揚州十日保衛戰壯烈謝幕。南明最後一位兵部尚書、大學士史可法受命於危亡之秋,在率兵民死守十日孤城後,終未能阻擋清軍鐵流,城破身亡,血濺淮左名都,留下千古悲風。這一天,揚州十日屠城記慘烈上演,慘絕人寰的十日屠城,使一座曆史名城頓時變成一座鬼城。然而在三百年明史的尾聲中,史可法和揚州軍民卻寫上了一個極其神聖和強悍的驚歎號,還原了一個民族凜凜不可犯的精神主體。

史可法的衣冠墓在揚州城北的梅花嶺上,墓址是遵照他殉難前的遺言我死當葬於梅花嶺上而選的。墓在初建時甚為簡樸,墓碑上書明督師太子兼兵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史公墓承嗣男德威泣血立石。據說嶺上的梅花原為白蕊,自史可法衣冠葬於此後,蕊紅如血。史公陵園雖經曆次修繕,但由於淮揚後人無力長期負擔維修費用,英雄陵園逐漸變成了一塊荒涼的墓地。英雄生前孤軍血戰,死後寂寞夜台,使得清朝前來拜謁的文人們心情沉重,感慨良多,寫下了篇篇蘊涵著辛酸和悲憤之淚的詩文。

乾隆年間,一位因文字獄被治罪幸而免死的寧波學者全祖望,遠道來到揚州。他尋訪到廣儲門外,懷一腔虔誠去覲謁心儀已久的聖地;他站在史公墓前,以一片赤誠來祭奠光照日月的忠魂。梅花染血,衣冠留香,全祖望緬想當年,熱淚盈眶,遂取雪虐風號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的梅花形象,以《梅花嶺記》為題,夾敘夾議,記敘英雄率眾抗清、與城為殉的過程,抒發自己憑吊梅花嶺上史公墓時的感情,表彰史可法的義薄雲天之忠烈,也讚揚丹徒錢烈女和史可法八弟媳的殺身成仁之節烈。

順治二年乙酉四月,江都圍急。督相史忠烈公知勢不可為……《梅花嶺記》一開始,作者就將江南狼煙四起、清軍兵臨城下的激烈戰事呈現在讀者麵前,把讀者帶到了揚州(江都)危如累卵、軍民命懸一線的生死現場。史可法召集眾將,表明自己將與城為殉的決心,其言錚錚,回響於危城上空。他希望有一個人在最後幫助他完成大節,副將史德威慨然任之,欣慰於後繼有人,史可法當即認其為義子。此景慷慨悲壯,此情悲憤填膺,讀之令人涕下。

二十五日,城陷,忠烈拔刀自裁,諸將果爭前抱持之,忠烈大呼德威,德威流涕不能執刃。在終為清兵俘獲後,史可法大罵而死。作者以諸將果爭前抱持之、德威流涕不能執刃的寥寥數語,襯托史可法平日節操高潔,深得眾將愛戴。又以忠烈乃瞠目、大罵而死的簡練用詞,正麵闡述史公巍巍中華魂、凜凜不可犯的民族氣節。

或曰:城之破也,有親見忠烈青衣烏帽,乘白馬,出天寧門投江死者,未嚐殞於城中也。暞自有是言,大江南北遂謂忠烈未死。作者借忠烈未死的傳聞、義軍假托史可法名義抗清及孫兆奎與叛徒洪承疇口舌交鋒三件事,集中表現史可法的英勇偉大形象已經深入人心,在人民心中成為民族魂的象征,雖死猶生,浩氣長存。百年而後,予登嶺上,與客述忠烈遺言,無不淚下如雨,想見當日圍城光景……百年後作者登上梅花嶺,與友人談及史公遺言,無不淚下如雨,想象當年的圍城情況,史公的高大形象仿佛又重現眼前。

在《梅花嶺記》一文中,全祖望傾注了自己憎愛分明、嫉惡如仇的思想感情。他在其中記敘了孫兆奎同洪承疇的唇槍舌戰,當高居上座的洪承疇惶恐地詢問史可法果死耶,抑未死耶時,被執於階下的孫兆奎拒不正麵回答,反而辛辣地反唇相譏:鬆山殉難督師洪公果死耶,抑未死耶?當年任明朝遼總督的洪承疇,奉命與清軍決戰兵敗鬆山,舉朝大震,都以為他必死無疑,崇禎皇帝極為痛悼,輟朝三日,以王侯規格予祭十六壇,還禦製悼洪經略文明昭天下。祭到第九壇時,消息傳來:洪承疇降清了!孫兆奎這句尖銳的嘲諷話深深刺痛了洪承疇的傷疤。全祖望借此表明:史可法真殉國雖死猶生,浩氣長存;洪承疇的假殉國雖生猶死,豬狗不如。

一篇《梅花嶺記》,真切地抒寫了史公與民同生死、與城同存亡的壯哉之氣,真誠地抒發了作者憑吊史可法墓時的欽敬之忱,也真實地反映了所有具有愛國心和民族性的人們心靈之憾。文如其人,透過《梅花嶺記》字裏行間,可以望見一個富有民族意識和愛國精神的文人身影。

清朝學者、文學家全祖望(1705~1755年),字紹衣,號謝山,學者尊稱為謝山先生,鄞州(今浙江寧波)人。全祖望出身於一個頗有民族氣節的家庭,清兵南下時,他的曾祖、祖父曾率全家避入深山。在家族及前輩中,祖父全吾騏、父親全書、母親蔣氏以及家鄉師長董次歐等的言傳身教,都深刻影響著他的成長和思想感情。

據考證,全祖望的祖、父輩與浙東著名抗清愛國將領張蒼水、錢肅樂都有親緣或世交關係,他自小就從先輩那裏聽到過明、清之際眾多民族誌士的抗清鬥爭事跡,深受教育和震撼。小小年紀的他,對仁人誌士充滿了敬意,對不守節氣、賣國求榮的小人則十分鄙視。在他14歲時,一次與諸生共謁學宮,看到鄉賢祠中有謝太仆神主(謝三賓,明末獻甬城降清的第一人)和張軍門牌位(降清明將張傑,後出任清軍的浙江提督),怒不可遏,厲聲痛斥說:些反覆賣主之亂賊,奈何汙宮牆也!遂捶碎二人神位,並投於泮池中。

耳濡目染,造就了全祖望強烈的民族情和愛國心,奠定了他高風亮節的性格基礎,也確立了他日後要為眾多殉難烈士樹碑立傳,讓他們流芳千秋的願望和行動。全祖望很早就注意收集抗清義士史料,撰寫文章。當聽說自己的堂伯母、明末民族英雄張蒼水之女從黃岩來寧波時,他趕忙前去拜訪,向這位八十餘歲的白發阿婆了解張蒼水的抗清事跡。他把調查所得,對證黃宗羲《張蒼水墓誌》、楊遴《張蒼水紀》及莫農樣《張蒼水傳》,補訂了許多遺事,寫成極為詳盡的《明故權兵部尚書兼翰林侍講學士鄞張公神道碑銘》,又稱《張尚書神道第二碑》,並從中寄托自己的哀思和誌向。

表彰民族氣節,是全祖望史學的突出特點。他盡力搜集和悉心整理江南一帶抗清誌士的材料,其中有史可法、張蒼水(煌言)、錢肅樂、王栩、華夏、施邦珍、魏耕、董誌寧、朱永祜、夏子龍、周立懋等。他翔實可信地記述了清初學者的學術成就和精神風采,重新撰寫了黃宗羲、顧炎武、傅山、李顒、萬斯同、黃宗炎、邵以貫、李鄴嗣、薑宸英、方苞、陸世儀等人的傳記,熱烈地對他們加以表彰;還發掘出一批以遺民身份拒不降清、堅守氣節而誤被世人認作是消極避世的曆史人物,為我國史學寶庫增添了不少珍貴的資料。

由於全祖望寫的碑傳文能廣泛收集奇聞軼事,詳加稽考,力求準確可靠,而且敘事清晰,文字清新流暢,所以一直享有盛譽,具有很高的文學價值。明清之際的慈溪人王翊,自清軍入浙起從事抗清複明活動,兵敗被捕。在受審時王詡誌不可奪,清軍劉帥拉開強弓向他射去,箭中肩;接著,清軍田帥又向他射去一箭,中頰;王翊依然挺著胸,如同一根直木,不稍晃動。清兵無法,便殘忍地將其氣管割斷,王翊從容就義,年僅三十六歲,死後他被梟首寧波城頭示眾。與王翊相繼起義的鄞縣人董誌寧自刎就義,慈溪人馮京第也同時殉難。事後鄉人扛回董的屍體、王的頭、馮的臂,合葬於寧波北郊鄉馬公橋邊,世稱三忠墓。全祖望懷著深切的仰慕之情,在《明故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禦史王公墓碑》一文中,對三位鄉梓先賢作了如下細膩的敘述:

(順治八年八月)十四日行刑,群帥憤其積年倔強,聚而射之,或中肩,或中頰,或中脅,公不稍動,如貫直木。洞胸有三,尚不仆;乃斧其首而下之,始仆。而從公者二人:一曰石心正,揚州人;一曰明知,餘姚人。皆不肯跪。掠之使跪,則跪向公,並死公旁。大兵見之,有泣下者。

沒有一顆忠義之心怎能生動深刻地寫出忠義之士的心靈?沒有一支如篆大筆何以能使民族英雄的形象栩栩如生地重現?能勝任和最終完成這一使命者,唯有全祖望!

臨海傍水,河湖縱橫,寧波城因水而美,寧波港因海而雄。古寧波有甬江、姚江、奉化江三條江,與鄞東的前塘河、中塘河、後塘河及鄞西的南塘河、中塘河、西塘河一起,構成了《鄞縣誌》所載三江六塘河。城內還有一湖居中央,此湖就是位於寧波西南隅老三區海曙之地的月湖。據載月湖形成於唐朝,其時有日月兩湖,但日湖早已不知所向,獨留寬處似滿月、狹處似眉月的一泓月湖,成為寧波古城的記憶名片之一。月湖有十洲,即月湖十景,謂之:煙嶼、竹嶼、鬆島、柳汀、雪汀、月島、菊花洲、芳草洲、芙蓉洲和花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