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十學詩五十習畫——近代書畫家、篆刻家吳昌碩(1 / 3)

清末的一場農民運動,將一個與此並不沾邊的老實書生的一家逼上絕路,該書生名叫吳俊。吳俊(1844~1927年),又名俊卿,字昌碩,又署倉石、蒼石,多別號,常見者有倉碩、老蒼、老缶、苦鐵、大聾、石尊者等。他是浙江安吉人。

正當吳俊少年求學的時候,在南國大地上發生了一件大事: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初十(1851年1月11日),一位鄉村塾師在其38歲生日之時,毅然率領一支以農民為主的拜上帝會隊伍,在廣西桂平縣金田村宣布起義,建號太平天國。隨後太平軍揮師北上,進軍兩湖,又從武昌沿江東下,於鹹豐三年二月(1853年3月)攻占南京後,遂定都於此,並改稱南京為天京。這位帶頭鬧事的小知識分子,開始並不被道光皇帝放在眼裏,等到大清朝廷愈來愈感到他的巨大威脅並認識到他不同凡響的才能時,卻已經大禍臨頭、悔之晚矣!

這一場由太平天國點燃的星星之火,很快就燎原為使玉石俱焚的熊熊烈火。鹹豐十年(1860年)三月,太平軍自安徽進軍浙西,與清軍激戰於安吉鄣吳村,而當時吳俊正就學於該村名為溪南靜室的私塾,並在其父指點下學刻印章,初入門徑。一把火燒毀了吳家田園牧歌的畫圖,也斷送了吳俊仕進濟世的美夢。他在戰亂中隨父逃亡時被亂軍衝散,隻能孑身繼續盲目逃亡,途經湖北、安徽等省,靠替人做短工、打雜度日,有時以野果、草根等充饑。在兵荒馬亂中,他的母親、兄妹及未成婚的元配章氏先後饑病而歿。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吳昌碩飽嚐戰爭之苦,但也鍛煉了其堅韌頑強的性格。

逃亡途中,吳俊曾流落到迂迢村石倉塢(今屬安吉縣良朋鎮)的一個山洞中避難,差點餓死,幸虧當地人接濟才得以存活。這一段幸免於難的經曆,給他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此後他就以吳昌碩作為自己的名字,吳昌碩乃石倉塢倒過來讀的諧音。他的一生中先後用過昌碩、蒼石、昌石、蒼碩、倉碩之名,其實都是從倉石演變而來。吳昌碩名字中有石,而他的習藝生涯也是始於石(篆刻),且終於石(西泠印社社長)。吳昌碩一生奏刀,終日弄石,從其所作立軸《富貴神仙》的題識中,足見他是愛石、懂石、解石之語的石知己:

紅時檻外春風拂,香處毫端水佩橫。富貴神仙渾不羨,自高唯有石先生。

經曆五年顛沛流離的逃難後,吳昌碩終於和父親再見麵。劫後餘生的父子兩人相依為命,於1865年定居於安吉縣城內桃花渡畔。吳昌碩所居之屋名為樸巢,屋前有園,自命蕪園,他還曾自號蕪青亭長。就在這片小小蕪園,他在務農、耕作之餘,苦讀不輟,同時鑽研篆刻、書法,度過了逾十年的耕讀生活。也就在這片小小蕪園,他在藝術研習的同時,春種秋收,考取了鹹豐秀才,編成了第一部個人印譜(《樸巢印存》);博觀約取,為日後的藝術生涯奠定了堅實基礎。

蕪園情結,揮之不去;蕪園相思,夢牽魂繞。對蕪園的追憶,點點滴滴地凝結在吳昌碩的眾多詩文中,他在《蕪園圖》上題有五言長詩,其中有詩句:

歸隱既未能,披圖空神望。念我手植梅,及今應一丈。

桑柘舊時陰,先人所長養。幾年未料理,出門徒惘惘。客中雖雲樂,故園終蕭爽。何日拋微祿,永作蕪園長。

同治十一年(1872年),在安吉城內與施酒(季仙)結婚後不久,吳昌碩前往江浙一帶,一邊遊曆求師學藝,一邊替人刻印謀生,時常遠離鄉井經年不歸。1882年他移居蘇州,參閱大量金石碑文、璽印、字畫,眼界大開。後來他定居上海,廣收博取,詩、書、畫、印,一路並進。

然而在國家多難之秋,吳昌碩猶存位卑未敢忘憂國的情懷,且迫於生活壓力,依然在官場任職,並不能專心致誌習藝和從事創作。但因為朝中無人,他也隻能當個俯首聽命的幕僚、小吏。在逾知天命之年時,一段有趣的小插曲讓吳昌碩的遊幕、鬻藝生活出現轉機:同裏丁葆元保舉他當安東(今江蘇漣水)縣令,這是他宦途中級別最高的職務。安東並非富饒之地,尤其水質差,不適合書畫家練字,但因是北宋書畫家米芾的舊遊之地,對吳昌碩頗有吸引力。1899年冬天,他渡過長江,到安東縣赴任了。

縣令這個七品芝麻官可不是好當的,當年杜甫就推拒了這個位置,而陶淵明也在做了八十天的彭澤縣令後就不為五鬥米折腰而棄官歸裏了。不過也有不得已違心掛職的,如白居易,還有吳昌碩的先師趙之謙。趙之謙曾刻為五鬥米折腰一印,並做了注釋,撝叔戲反陶彭澤令語以自況。清高狷介的吳昌碩因不願巴結逢迎上司而處處受阻,上任一月即拂袖而去。他也刻了章,印文為,一月安東令,似乎覺得還不解渴,又另刻一印,印文曰,棄官先彭澤令五十日。

棄官之舉曾經為中國詩壇搶救了一個陶淵明,現在又為中國畫壇奪回了一個吳昌碩。仕途之夢既然破滅,吳昌碩就在上海灘演出了一場燦爛壯麗的藝術大戲。

同治十一年(1872年),自謂一耕夫來自田間的吳昌碩,在友人金傑的帶領下,第一次跨進大上海的高門檻,那年他29歲,從此便與上海結下了不解之緣。

此時的上海已有近三十年的開埠年齡,三十而立,上海成熟了,已一躍而成為國內最大的商埠,人稱十裏洋場,並逐漸成為國際大都會之一。開埠通商的另一個結果,是使上海成了華洋共處、五方雜居之地。上海勇為天下先,率先走出了與世隔絕的閉鎖狀態,成為近代科學和西方文化在中國最早落根和傳播的地方。

中西文化的劇烈碰撞,南北文化的頻繁交彙,最終在江海之通津,東南之都會的上海,找到了寬鬆的氣候和融合的土壤。較少傳統觀念和保守思想的上海人,以平靜的心理和開放的態度,審視、吸收了一股股來自異域或異地的文化潮,並使之融於本土文化,創造出具有兼收並蓄、土洋結合、中西合璧特點的海派文化。以江浙為主的各路畫壇高手和文化藝術界名流,或為謀生或因避亂,紛紛攜藝流入滬上,各展其才,各淘其金,逐漸在海派文化中衍生出一支海上畫派的隊伍。

在中國晚清畫壇上聲名鵲起的海上畫派,不再囿於窠臼、泥古先人,而以求新、求變、求異的精神和兼收並蓄、廣采博取的態度,勇敢地向守舊派和複古派挑戰。他們在汲取陳淳(白陽)、徐渭(青藤)、陳洪綬(老蓮)、八大山人、石濤和揚州八怪諸家之長的基礎上,吸納民間繪畫藝術和西洋畫技法,破格創新,將明清以來的寫意水墨與強烈的色彩融為一體,形成了個性鮮明、筆墨清新、雅俗共賞的新畫風,成為融古今土洋為一體的近代新畫派。

在後生之輩的吳昌碩進入上海之前,以趙之謙為代表的海上畫派先驅者和以任伯年為代表的中堅人物,已在這塊生機盎然、海闊天空的土地上,進行了多年可貴的藝術探索和實踐。當吳昌碩落戶上海後,前輩們鋪設的藝術軌跡,為他作了先期的引導;前輩們開辟的藝術天空,使他得以自由地翱翔。更為幸運的是,吳昌碩還得到了任伯年的親自指點,並學習了趙之謙的畫法,使他迅速在海派藝術舞台上異軍突起,最終成為後海派藝術的開山代表、近代中國藝壇承前啟後的一代巨匠。

吳昌碩大器晚成,他曾言自己是30歲學寫詩,50歲才學畫畫。但是多方麵的深厚功底,尤其是書法、篆刻方麵的基礎,幫助吳昌碩這位海上畫派的後起之秀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吳昌碩曾對自己的畫技總結道:我平生得力之處在於能以作書之法作畫。善於把書法、篆刻的行筆、運刀及章法、體勢融入繪畫,形成了他自己富有金石味的獨特畫風。

寫意花卉是吳昌碩繪畫的擅長,他酣暢淋漓的大寫意畫風,受徐渭和八大山人的深刻影響。他用草篆書書法入畫,常常用篆筆寫梅蘭、狂草作葡萄,形成了吳畫的一大特色。以功力深厚的線條作畫,舍棄了形的羈絆,步入了意的境界。對吳昌碩以石鼓文的篆法入畫的畫技,任伯年拍案叫絕,並預言其必將成為畫壇的中流砥柱。吳昌碩的花卉、木石作品,在構圖上通常采用近書印的章法布白,喜取之字和女字的格局,或作對角斜勢,虛實相生,主體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