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色是吳畫的又一特色。像趙之謙一樣,吳昌碩喜用濃麗對比的顏色,而且首創用色澤強烈鮮豔的西洋紅畫中國畫。正如潘天壽所評,吳昌碩將金石治印方麵的質樸古厚的意趣,引用到繪畫用色方麵來,自然不落於清新平薄,更不落於粉脂俗豔,能用大紅大綠複雜而有變化,是大寫意花卉最善用色的能手。吳昌碩所作《墨梅圖》軸、《雙勾蘭》軸、《枇杷圖》軸、《葫蘆圖》軸等,都顯示出他的精湛技藝。
被譽為歲寒三友的鬆竹梅,以它們在寒冬中同生並共有玉潔冰清、傲立霜雪的高尚品格,曆來為中國文人所敬慕,也成為中國畫家筆下的經典題材。歲寒三友之詞緣起於北宋大文豪蘇軾。當他被貶黃州(今湖北黃岡)時,一年春天,黃州知州徐君猷前來看望,見他將住房四壁全都畫上雪花,問他是否覺得太冷清寂寞。蘇軾手指窗外自己手植的花木,爽朗地笑道:風泉兩部樂,鬆竹三益友。意為風聲、泉聲就是可解寂寞的兩部樂章,枝葉常青的鬆柏、經冬不凋的竹子和傲霜開放的梅花,就是可伴冬寒的三位益友。徐君猷見蘇軾在逆境中仍以三友自勉,保持淩霜傲雪的高尚情操,不禁肅然起敬。
一生酷愛梅花的吳昌碩,如同王冕一樣,也常以梅花入畫,借梅花抒發憤世嫉俗的心情。他常用寫大篆和草書的筆法畫梅,以求取筆下梅花要得古逸蒼冷之趣、要冰肌鐵骨絕世姿,墨梅、紅梅兼有,筆墨酣暢,富有情趣。與宋朝楊無咎、元朝王冕、清朝金農等曆代畫梅高手不同,他畫梅筆底盡饒金石氣,縱橫奇倔,雄渾磊落,柳暗花明,另辟蹊徑。《墨梅圖》是吳昌碩畫梅的代表作,他筆下的墨梅,枝幹縱橫交錯,遒勁挺拔,抑揚頓挫,筆墨縱橫,盡顯梅花堅毅品質。
1903年,日本人滑川澹如出於對吳昌碩的尊敬,贈一匣日本刻刀求墨梅一幅。當時中國正處於被列強侵略、蹂躪的危難之秋,年屆花甲的吳昌碩以激憤的心情,把老梅倔強不屈的枝幹畫成怒龍衝霄之勢,又以題跋來抒發內心的強烈愛國情懷,其中說道:
寶刀入手行當歌,謫仙少陵今誰何?每思踏天持刀磨,報國報恩無蹉跎。惜哉秋鬢橫皤皤,雄心隻對梅花哦。一枝持贈雙滂沱,揮毫落紙如揮戈。
吳昌碩79歲所作的《紅梅圖》,堪稱其晚年詩、書、畫、印俱佳的力作。構圖獨具匠心,在將大部分畫麵留給一片紅梅的同時,在右側約有1/5留白用以題詩。詩畫映照,色墨相配,筆力蒼渾,水墨淋漓。紅梅的枝幹用濃墨,虯枝以篆書法寫,紅梅用沒骨法畫;主幹用筆凝重渾厚,虯枝書寫堅韌倔強,而點綴枝頭的梅花疏密相間、濃淡有別,分外妖嬈。
苦鐵道人梅知己,對花寫照是長技,吳昌碩在自己題的一首配畫詩中,道出了他對梅的特殊感情。為了永遠與梅花為伴,他特選定十裏梅花的餘杭超山作為長眠之所,以實現安得梅邊結茅屋之宿願。
除梅以外,鬆竹也常見於吳畫中。吳昌碩畫竹,竿以淡墨輕抹,葉以濃墨點出,疏密相間,富有變化,或伴以鬆、梅、石等,成為雙清或三友。他又喜作蘭花,為突出蘭花潔淨孤高的性格,作畫時以或濃或淡的墨色和用篆書筆法畫成,顯得剛勁有力。菊花也是他經常入畫的題材,他畫菊花或伴以岩石或插以高而瘦的古瓶,與菊花情狀相映成趣。他的畫中還可見竹筍、青菜、葫蘆、南瓜、桃子、枇杷、石榴等菜蔬果品,極富生活氣息。吳昌碩的作品色墨並用,渾厚蒼勁,再配以真趣盎然的配畫詩和灑脫不凡的書法,加蓋上古樸的印章,詩、書、畫、印熔於一爐,對於近代花鳥畫有很大影響。
吳昌碩既畫象征清高氣節的梅,也繪寓意富貴門第的牡丹。他在晚年更較多畫牡丹,花開爛漫,以鮮豔的胭脂紅設色,再以茂密的枝葉相襯。82歲作的《富貴神仙》格高韻古,元氣淋漓,章法、筆氣、墨韻,無不奇特,無不飽滿,是他的牡丹畫精品之一。但吳昌碩對牡丹的喜愛遠遜於梅花,且往往在所畫金碧輝煌、光彩奪目的牡丹旁邊,伴以幾塊頑石,曾說:畫牡丹易俗,畫水仙易瑣碎,隻有加上石頭,才能免去這兩種弊病。
一次,他在畫了一幅牡丹水仙圖後,又信筆畫上一塊不同凡態的石頭。畫罷張掛起來自賞,高興地說:人家看了這塊石頭,也許會說是蒼石的自畫像了。
三
出身貧家的吳昌碩,勤學自勵,終於在詩、書、畫、印四個領域都成為卓越大家。他留下的繪畫、書法、篆刻作品集有《吳昌碩畫集》、《吳昌碩作品集》、《苦鐵碎金》、《缶廬近墨》、《吳蒼石印譜》、《缶廬印存》等,詩有《缶廬集》。
吳昌碩有一段精彩的自述:說我善於作畫,其實我的書法比畫好;說我擅長書法,其實我的金石更勝過書法。這段話表明了形成其藝術風格的內涵。吳昌碩邁進藝術的殿堂正是以書法、篆刻為始,而後再從事繪畫的創作。因此他在書法、篆刻方麵的深厚功力,對其繪畫藝術的風格有決定性的影響。
似乎是與生俱有一般,吳昌碩從小就不愛八股而愛藝術,早在青少年時代,就極愛鑽研與篆刻、書法有關的文字訓詁之學。29歲那年,他離開家鄉,到人文薈萃的杭州、蘇州、上海等地尋師、訪友及學藝。初到杭州,聽說著名學者、浙江德清人俞樾主講杭州詁經精舍,遂前去求讀,從他學辭章和文字訓詁之學。近代著名書法家俞樾別稱德清太史,自稱海內翰林第二,為一代經學宗師。他於同治七年(1868年)起主講杭州詁經精舍,達三十餘年之久,從學者甚眾,其中就有章太炎。吳昌碩在此求讀約兩年,為他後來的深造打下了紮實的基礎。
在蘇州,他結識了當時知名的書法家、浙江歸安(今湖州)人楊藐翁(峴),向他請教書法和辭章,在學識積累與藝術修養上均有較大長進。楊藐翁工八分書,尤善寫擘窠大字,以漢隸名重一時,在金石考證方麵也頗具造詣;而且博學多聞,對經學有精湛研究,所作詩文也簡練凝重。他為人耿直,不諧流俗,其人品學問深為吳昌碩所仰慕,吳曾誠意慕名投函,請求列為楊門弟子。楊藐翁複信婉謝,表示願以換帖弟兄相稱,信中說師生尊而不親,弟兄則尤親矣。一言為定,白首如新。麵對楊藐翁的謙辭,吳昌碩仍以師尊之禮相待,在所作詩篇中有藐翁吾先師之句,並自稱寓庸齋內老門生。
在上海,吳昌碩最大收獲是與任伯年相識相知,而且成為至交。三十多歲時,他始以作篆籀的筆法繪畫,苦無師承,經友人高邕介紹,求教於任伯年。他們首次見麵,任伯年要吳昌碩作一幅畫看看,吳昌碩為難地說:我還沒有學過,怎麼能畫呢?任伯年道:你愛怎麼畫就怎麼畫,隨便畫上幾筆就是了。於是吳昌碩就遵命隨意畫了幾筆,誰知任伯年看他落筆用墨渾厚挺拔,不同凡響,禁不住連聲叫好,並說:你將來在繪畫上一定會成名!吳昌碩不解地看著任伯年,還以為跟他開玩笑,任伯年卻嚴肅地說:即使現在看起來,你的筆墨已經勝過我了。
在吳昌碩好友諸貞元的《缶廬先生小傳》一書中,說吳昌碩平生所服膺者,惟藐翁與伯年,書畫師承在二師間。尊師重道的吳昌碩與兩位大師始終保持著亦師亦友之情。在楊藐翁逝世十三年後,吳昌碩見其遺像仍深表緬懷,在《題藐師遺像》中說:
顯亭歸去十三年,板屋吳州失比鄰。師說一篇陳曆曆,門生再拜舞蹲蹲。
而在為任伯年寫照的七言律詩《十二友詩》中,生動巧妙地寫出其豪情之古狂,藝術上的探索苦心和風格上的高古金石之氣,連任伯年的嗜好奇書、瑤琴以及他居近吳淞江的草堂風光也娓娓點出:
山陰行者真古狂,下筆力重金鼎扛。忍饑慣食東坡硯,畫水直剪吳淞江。定把奇書閉戶讀,敢握寸莛洪鍾撞。海風欲卷怒濤人,瑤琴壁上鳴。
待人以誠,求知若渴,能交天下賢(楊藐翁讚語),幫助吳昌碩很快結交到一批藝術界知名人士,他們也都很樂意與他交往。其中尤以任伯年、張子祥、胡公壽、蒲作英、陸廉夫、施旭臣、諸貞壯、沈石友等人與他交誼甚篤,相互切磋,從無虛談。同時他又從知名收藏家鄭盦、吳平齋、吳愙齋等人處看到不少曆代彝器和名人書畫真跡,臨摹欣賞,摘錄考據,經年累月,孜孜不倦,既擴大了視野,又開拓了胸襟,學術修養有了提高,藝事也隨之大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