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古今人間之寶——近代學術巨子、國學大師王國維(1 / 3)

當中國的近代史將關上大門的時候,許多革命誌士和文人都義無反顧地跨越了門檻,走進了現代史的大門。孫中山昂首闊步地進去了,章炳麟目不旁顧地進去了,蔡元培勇往直前地進去了,魯迅鬥誌昂揚地進去了,柳亞子也毫不猶豫地進去了……

但是卻有三位蜚聲海內外的近代才子沒能跨過門檻,或者雖然身體過去了,可是心卻沒有隨之過去,在曆史的交接處印下了憾跡。時隔百年,每每談及此事,仍令我輩喟然歎息。三個人中,兩個是近代文學和藝術界才藝雙絕的風流才子,他們是李叔同和蘇曼殊;另一個則是傑出學者、真正大師級的紅學家王國維。

動亂的年代,無邊的黑夜,葬送了不知多少困惑、苦悶、悲觀、絕望的知識分子。1918年,離五四運動——中國現代史肇端的時期僅有一年,但是兩位近代中國的風流才子卻再也挺不住了,蘇曼殊是徹底地走了,而李叔同這位中國新文化運動的先驅,卓越的藝術家、教育家、思想家、革新家,也是身猶在、魂卻離,把身體交給了青燈黃佛。誠然他後來對佛學思想發展做出了很大貢獻,但仍讓很多人感到不可思議。

誰都沒有想到的是,1927年6月2日,那一天是陰曆五月初三,離端午節僅差兩天,王國維孑身來到頤和園。他在昆明湖畔徘徊良久,最後默望著粼粼水波,悄無聲息地一躍而下,再也沒有爬上岸來。他做出了比李叔同更驚人的自我毀滅舉動,輕率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湖麵上微微漾起的一圈圈漣漪,成為他生命之旅的一個個驚奇的歎號。

王國維為後人留下了一係列的知識財富,他在哲學、文學和史學上的傑出成就,甚至使現代大儒郭沫若都為之折服,郭沫若說:在近代學人中,我最欽佩的是魯迅與王國維。王國維通過對《紅樓夢》美學價值的研究,寫下了一部大作——《紅樓夢評論》,並做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斷語:隻有歌德的《浮士德》與曹雪芹的《紅樓夢》,才是宇宙之大著述。他所寫的《人間詞話》是轉移一代詞學批評風氣的代表性理論著作。

然而這位以叔本華、尼采為楷模的中國近代優秀哲學家,卻未能正確地探索和領悟自己的人生哲學。在動蕩的社會大變革年代,他把自己緊鎖於書齋中,如同魯迅所說的那樣穩坐高齋讀古書,一如既往地在追求學術真理的同時,也繼續沉淪於大清遺民的殘夢。

1904年重陽節那天,在蘇州任教的王國維一時興起,來到了近在咫尺但他卻始終未能撥冗前往的蘇州名園留園遊覽。突然發現人間竟有如此美景,他不禁流連其間,樂而忘返,還為此寫下了一首《九日遊留園》:

朝朝吳市踏紅塵,日日蕭齋兀欠伸。到眼名園初屬我,出城山色便迎人。奇峰頗欲作人立,喬木居然閱世新。忍放良辰等閑過,不辭歸路雨沾巾。

雖然在留園玩賞之際感到(不)忍放良辰等閑過,可是一回到蕭齋,卻又立即恢複到忍放良辰的寂寞心境。從小就直接感受到家庭冷漠、人生悲涼的王國維,造成了如他自述的體素羸弱,性複憂鬱的痼疾,在他名聲地位接踵而來的時候,卻依然沉湎於悲涼的過去。既不懂得多去幾個留園看看,更談不上去接觸和了解一下外麵的精彩世界,使他最終選擇了忍放良辰、忍放人生。

三位才子的不幸結局令人意想不到,也難以理解,而這種結局又都是他們自願選擇的,因為他們在傳統文化的汙泥中實在沉溺得太久了!曆史的轉折不僅總以一批人類精英的鮮血和生命作代價,而且也會不分青紅皂白地拋棄許多黴臭的垃圾,其中難免夾雜一些塗覆著汙泥的金子。

在三位才子的身世之謎中,王國維是最受關切、最費猜測的一位。人生50歲,正當學術鼎盛之際,竟然如此輕率地騎龍而去,不辭而別,為國學史留下了最具悲劇色彩的謎案。王國維死後,廢帝溥儀賜其諡號為忠愨,但他因自殺行為而為其時共產黨中的激進派所唾棄,被排斥在主流文化之外。

王國維自溺之謎,撲朔迷離,眾說紛紜。人們在他的衣袋中尋出一封他留給三子貞明的遺書,就成了即使不是唯一但也是最直接的分析依據了。遺書封麵上書寫著:送西院十八號王貞明先生收,內容說:

五十之年,隻欠一死。經此事變,義無再辱。

我死後,當草草棺殮,即行槁葬於清華塋地。汝等不能南歸,亦可暫移城內居住。汝兄亦不必奔喪。因道路不通,渠又不曾出門故也。書籍可托陳(寅恪)、吳(宓)二先生處理。家人自有人料理,必不至不能南歸。我雖無財產分文遺汝等,然苟謹慎勤儉,亦不必至餓死也。五月初二日,父字。

五十之年,隻欠一死。經此世變,義無再辱。四句話中,三個關鍵字:死是結果,變是背景,辱是原因。對於這個辱字,學者們有不同的詮釋,其中有:殉清說、逼債說、驚懼說、性格悲劇說、文化衰落說等。

逼債說為一部分人所接受,其依據是溥儀在《我的前半生》一書中有此一說:王國維與羅振玉是兒女親家,羅振玉是集語言文字學家、甲骨文學家、文物收藏家等於一身的大家,也是一位國學大師,羅、王兩家聯姻當屬門當戶對。但因王國維早年曾受羅振玉接濟,羅振玉常以此不斷向他苛索,甚至以將王氏女兒退婚作要挾,令王國維走投無路而自殺。

這種說法有點似是而非,至少不是主因。殉清說的最早提出者是吳宓,吳宓就是王國維遺書中陳、吳二先生的吳先生,陳先生是陳寅恪。吳宓在王國維自沉當日的《雨僧日記》中這樣寫道:王先生此次舍身,其為殉清室無疑。大節孤忠,與梁公巨川同一旨趣。相比之下,殉清說似乎較有道理,與王國維的遺囑掛得上鉤。

說到變的背景,其時正當1927年春,國民革命軍北伐而上,直(直隸)魯(山東)危急,北京城內一片恐慌。接著又有消息傳來,兩湖學者葉德輝、王葆心被殺。湘潭人葉德輝是前清禦史、著名藏書家及出版家。他的政治立場保守,毛澤東說有人罵農民運動是痞子運動,指的就是他。方誌學家王葆心是湖北羅田人,對經學、史學、文學、教育學等諸領域均有研究,晚年於方誌一門致力尤勤,遺著達一百八十餘種。

同年5月1日的《順天時報》以醒目的版位刊載了被黨軍槍決之葉德輝的通訊,證實了葉德輝在1927年4月11日被農民協會處決的傳聞確鑿無誤。這條消息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京城爆炸,引起前清遺老遺少們的極大震恐。同時又傳來了德高望重的學者王葆心的死訊,說他僅僅因為通信中有此間是地獄一語,即被揪出,遭受極端侮辱,終致死亡,又使一些有戀清情結的老遺民在心靈上遭到二度轟炸。後來證實此傳聞純係空穴來風,當時王老先生安然無恙,他是在1944年抱病考察中疲勞過度,歸家後病故的。

一係列足以攪亂人心的小道消息,不能不使清華大學教授王國維在心理上產生極大恐慌。這位與新時代格格不入的保皇分子,對當前時局以及軍閥、國民黨、共產黨等革命派情況並不了解,耳聞的多是沾滿血腥的消息,自忖自己為清廷遺臣,北伐軍到京豈能逃過一劫?更可氣的是,北平《世界日報》晚刊上發表了一篇戲擬黨軍到北京所捕之人,王國維大名赫然列於紙上。對前途深感悲觀的王國維,覺得與其束手就擒,受辱於人,莫不如效仿屈子,懷沙自沉,殉節報國,以示對前朝及其末代皇帝溥儀的耿耿忠心。於是他挑選了一個陰晦慘淡的日子,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然而,王國維的摯友、現代極負盛名的曆史學家、古典文學研究家、語言學家陳寅恪卻說:王國維之死,不關與羅振玉之恩怨(周作人取此說),不關滿清之滅亡(1953年12月1日《對科學院的答複》)。陳寅恪是殉文化說的重要倡言者,他在《王觀堂先生挽詞序》中雲:蓋今日之赤縣神州值數千年未有之巨劫奇變;劫盡變窮,則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與之共命而同盡,此觀堂先生所以不得不死,遂為天下後世所極哀而深惜者也。他將王國維之死歸結為與傳統文化共存共盡的深層根源。

王國維之沉,在昆明湖激起的浪花也許並不壯觀,而且也早已平息,但留下的波紋至今依稀可見,並仍然在微漾、在擴展。

梁啟超對王國維的讚語是:不獨為中國所有而為全世界之所有之學人。陳寅恪對王國維的稱譽是:(他的學術成就)幾若無涯岸之可望、轍跡之可尋。

魯迅對王國維的評價是:要談國學,他才可以算一個研究國學的人物。郭沫若對王國維的讚揚是:留給我們的是他知識的產物,那好像一座崔嵬的樓閣,在幾千年的舊學城壘上,燦然放出了一段異樣的光輝。

清末一個科舉失敗、仕進無門的窮秀才王國維,後來成為近現代中國新學術的開拓者、連接中西美學的大家。他與梁啟超、陳寅恪和趙元任號稱清華國學研究院的四大導師;晚號觀堂的他又與羅雪堂(振玉)、董彥堂、郭鼎堂並稱為甲骨學四堂。

王國維(1877~1927年),字伯隅、靜安,號觀堂、永觀,浙江海寧鹽官鎮人。位於長江三角洲南翼、浙江省北部的海寧,現在是浙北第一經濟強縣(市),從這裏走出了現代最著名的詩人、散文家之一徐誌摩,著名愛國主義詩人、翻譯家穆旦(查良錚),著名武俠小說家、新文學家金庸。有意思的是,這三位現代文壇大家竟都是親戚。

海寧又是著名的觀潮勝地,獨特的地理條件,使人們得以在此觀看到最壯觀的海潮——錢塘潮,一飽八月十八潮,壯觀天下無之眼福。海寧觀潮最佳處就在王國維老家鹽官鎮,此鎮因古代曾設有鹽官(司鹽之官)而得名。在鹽官鎮觀賞錢塘秋潮,有三個最佳位置:鎮東南的一段海塘為第一佳點,這裏的潮勢以齊列一線為特色,有海寧寶塔一線潮之譽;第二佳點是鎮東8公裏的八堡,能觀賞到潮頭相撞的奇景;鎮西12公裏的老鹽倉是第三佳點,可以欣賞到返(回)頭潮。王國維10歲那年,全家從雙仁巷舊宅遷到了西門內周家兜新屋,新屋的窗口對著杭州灣,他在樓上住的房間,就可以看到潮起潮落。

家境貧寒的王國維,在其成長的過程中離不開一位師友的提攜和支持,他就是後來成為他的親家,但又被人指為向他苛索而致其死的羅振玉。王國維幼年曾為中秀才而孜孜苦讀,但與許多先賢的遭遇一樣,早年屢應鄉試不中,遂於戊戌風氣變化之際棄絕科舉。22歲起,他至上海《時務報》館當任書籍校對,在公務之餘就到羅振玉辦的東文學社研習外交與西方近代科學。羅振玉對他的才華非常賞識,資助他於1901年赴日本留學。

1902年,王國維因病從日本歸國,又在羅振玉推薦下執教於南通、江蘇師範學校,講授哲學、心理學、倫理學等,複埋頭文學研究,開始其獨學階段。1906年他隨羅振玉入京,任清政府學部總務司行走、圖書館編譯、名詞館協韻等,其間著有《人間詞話》等名著。1911年辛亥革命後,王國維攜生平著述,隨兒女親家羅振玉逃居日本京都,從此以前清遺民處世。其時他在學術上窮究於甲骨文、金文、漢簡等研究。1916年,應上海著名猶太富商哈同之聘,返滬任倉聖明智大學教授,並繼續從事甲骨文、考古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