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聽說舜茵要走,便說:“給我寫信,也可以打電話,你姑姑家電話是單位出錢,可以隨便打的,我家也快裝電話了,你可以先打到我表哥那裏,讓他喊我。”
舜茵點頭,指尖在門框上劃來劃去,東張西望地看。
蓁蓁說“:子辰去棠村給孫正廣補習去了,明天才回來。我幫你轉告吧。”舜茵嗯了一聲,遲疑了一會兒,說:“我把我姑姑的電話寫給你。”蓁蓁說:“不用,你給我打好了,你打過來不花錢。”
姑姑家是兩層的小紅樓,姑姑在門口迎著,警衛員和保姆上來把顏老爺子的麻袋和行李接下來。舜茵小聲喊了聲姑姑,跟在爺爺身後進了門。
春南親自去廚房洗蘋果,端著果盤回到客廳,舜茵還立著不曾坐下,春南笑著對顏老爺子說:“爸,舜茵怎麼被你管得像個沒見過世麵的鄉下孩子,我們家好歹也世代在朝廷為官。”
顏老爺子不高興:“這怎麼叫沒見過世麵?這才是禮數呢。長輩沒坐,晚輩豈能落座?自從西風漸進,就黑白顛倒善惡不分了。”
舜茵接過果盤,幫爺爺削蘋果,春南從頭到腳地看她,嘴裏說:“長得真漂亮,盡挑哥哥嫂子好看的地方。怎麼樣?明天姑姑帶你逛公園去好不好?”
雖是征詢的口氣,她卻已經掉頭對警衛員說:“小江啊,你給辦公廳方秘書長打個電話,讓他通知古城公園明天提前一小時關門,我們要遊園。”顏老爺子忙擺手:“罷了罷了,我不喜歡這樣,他們何時開門,我們何時去,不要麻煩人家。”春南也不堅持。帶舜茵樓上樓下轉了一圈,有衛生間、保姆房、儲藏室、客房、書房、廚房、陽台。她挑了樓下朝南的小房間安排舜茵住,把房間裏的頂燈開關還有電源插座一一指點給舜茵,又說:“你姑父神經衰弱,夜裏11點以前必須睡覺,記住了。”
舜茵問:“那要是作業沒有寫完怎麼辦?”春南順手把桌上的花盆端起來放到窗台外麵:“那就別寫了。”
到省會不過兩三天,春南給舜茵買了一大堆衣服鞋子。警衛員小江開著車,將幾家大商場都逛了一遍。
舜茵很是無聊,覺得省會的樓沒有想象中那麼高,汽車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多,街道確實是寬,但也未見得寬闊到哪裏去。而且並沒有相熟的同學聊天。姑姑家倒是有兩個小表弟,可都不到十歲,除了爬樹就是滾泥塘。
快點開學吧,舜茵想。
由於對逛街缺乏興趣,舜茵整天呆在姑父的書房看書,四書五經二十四史這類,宛縣家裏都有,於是挑了克勞塞維茨《戰爭論》來看,看了幾章,有些不能進入狀態,便將書合起來。她又看到桌上小磚頭一般的大哥大,拿在手裏玩了一會兒,給蓁蓁表哥的照相館撥過去,葉未奇聽見舜茵的聲音特別高興,舜茵問蓁蓁在那裏嗎,未奇說去鄉下玩了。於是扯了一會兒天氣,實在沒有話說,舜茵預備掛,猶豫了一刻,說:“麻煩幫我喊一下時子辰。”
未奇說:“他也沒有在。”舜茵不甘心:“去哪裏了?”未奇答:“不知道。”
舜茵不信他的話,但又不好說破,悶悶地掛掉電話,望了會兒天花板。她想:做女孩子真不好,找個人都要繞彎子,心裏想什麼又不能說出來。小時候念的那些古書雖然討厭,但道理似乎是對的,畢竟是幾千年祖宗的智慧,不聽聖賢教誨,是肯定沒好果子吃的。
舜茵打開抽屜取出一遝信紙,用手在桌上抹平,擰開筆帽,先把開頭空在那裏,工工整整寫下“你好”,重重打個驚歎號,再掉回頭寫上“小石子”3個字。思索片刻,把“小石子”3字劃掉,換成“時子辰”。看了一會兒,覺得不妥,又劃了去,決定先不寫稱呼,在“你好”下麵另起一行,用“獨在他鄉為異客”開頭,搜腸刮肚想那些詩詞,竭力想讓信寫得有文采。
折騰半天,隻寫出3行字,來回讀了幾遍,自己很看不上,停下筆思忖。給子辰寫信不大妥當,他會覺得自己有那種意思,太沒麵子了,還是打電話自然些,他總有在家的時候。
這樣想過之後,舜茵把信紙團起來撕得粉碎,又將下麵的拿起來對著太陽照,看能不能辨認得出字跡來,照了一會兒,除了那個“你好”後麵的驚歎號很清楚之外,別的都很模糊,於是把信紙原樣放回抽屜,依舊拿起《戰爭論》來看。知了在窗外吱吱的鬧,書裏艱澀的文字她啃不動,隻得放下書看著窗外的天空。天空不似宛縣那般高遠,低低的,似乎伸手可及,顏色灰藍。她好像很久沒見過太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