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昕鴒站在台階上,他兩手撐住陽台,望著救護車消失的方向,麵無表情,當他的視線收回來與舜茵的視線相遇時,時昕鴒的嘴唇縮起來,像是要把什麼令他厭惡的東西擠壓出去似的,用力嘬了一下,隨即調轉方向,朝屋後的花園去了。
醫院裏的安安也許太累,陷入了香甜的長睡。她已經睡了兩個月。
儷萱逐漸從早期的半昏迷狀態中清醒過來,每天親自給女兒擦洗,對她說話。舜茵天天都來病房探望,帶著顏顏姐弟倆,顏顏唱歌給姑姑聽,也講故事。時昕鴒看上去還是那麼平靜,隻是他再沒有提及書房的那兩塊石頭。
從舜茵那兒得知安安摔下去的原因後,子辰好久沒有說話。他常常坐在安安床邊,一呆就是半天,不知在想什麼。
看到儷萱弓著背給安安按摩,子辰把凳子搬到儷萱身後,示意她坐著。儷萱直起身注視他,忽然說:“子辰,別再恨你父親了。他這輩子其實隻愛過一個女人,就是你媽媽。他對我不是用情專一,而是忽視到懶得去換。大多數人哪裏知道,漂亮的女人和富有的男人一樣,除了被異性追逐的概率很高之外,並不意味著就可以獲得他們期望的愛情。你媽媽也是。她愛過你父親,但後來又愛上了另外一個男人,可惜不被對方接受。”儷萱遲疑了片刻,終於決定繼續說下去,“那男人就是馮餘。在教你古典舞之前,他是跳芭蕾的,這你不知道吧?其實你和你父親是一模一樣的人,假如舜茵背叛了你,你也會變成你父親。至於我,我覺得自己就是葉蓁蓁。”
儷萱的這番話是在給一個理由,還是意圖緩和什麼,子辰已經沒有精力去分辨。對於他來說,再多的理由也愈合不了那些傷痕累累的歲月。空氣加濕器噴出乳白的霧,像舞台上氣體燈吹出的幹冰,從安安臉上掠過,子辰的指尖觸碰在她的額頭,自己曾怎樣對待過她呢?在父親和自己之間,這個小小的女孩又是怎樣努力在尋求一種平衡,並力圖達成自己的夢想?他想不下去,胸口很悶,悶得生疼,他覺得自己充滿罪惡。舜茵伸出手臂,將他輕攬在懷裏,子辰沒有動,隻是抬起眼睛,看向窗外的天空,安靜美麗的陽光如火焰一般地燃燒,又如水流一樣清澈,彌漫在人間,流光溢彩。
拖延不是積極的態度,時昕鴒暫時沒有出現並不意味著危機解除。子辰覺得必須讓這一切有個了斷。他來到書房的時候,時昕鴒坐在高背沙發裏,沒有閱讀,也沒有品茶,他不知在看什麼,也許什麼都不看,隻是讓視線漂浮在那裏。那兩塊巨石依舊蒙著黑色天鵝絨,如同兩尊地獄幽靈。
子辰伸手揭去蒙巾,說道:“人一輩子就是一塊賭石,花費了畢生精力,也許一無所獲,要麼開窗滿綠,信以為真,傾囊而出,破開來卻分文不值。但隻要押對,就榮華富貴。可惜有辨識力的人太少,賭石本身有價值的也太少,所以總是芸芸眾生,寥寥梟雄。其實不管選哪一塊,都會失掉某些最重要的東西。為什麼直到今天你仍然看不清楚?我可以選一塊石頭,但僅僅是為你選擇一塊寶玉而已,如果你要附帶什麼,我不會遵守那個規定。”
時昕鴒厭煩地說:“你又來了。要解決問題,根本辦法隻有消滅我,或者消滅你。不要和稀泥。你很少和我說這麼長的句子,這不會是傳說中的回光返照吧?”子辰笑了,伸出手,掌心向下平放在其中一塊石頭上。“規則是用來打破的。”他說,“開吧,這塊肯定能讓你滿意。開完之後,我會帶老婆孩子離開,如果你阻攔,後果自負。”“總要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才能起到威懾的作用是不是?說不定我不認為那是後果呢。”
“後果就是:沒有一個人會活著。”時昕鴒打電話通知公司的石匠過來。石匠一刀下去,糟粕之下,雪嫩雪嫩的白玉像煮沸的牛奶般,來勢洶洶直從刀口溢出來,接著剔下去,越來越不對勁,白玉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瑕疵,時昕鴒看了一眼子辰,子辰麵色不改,泰然自若。再往下剔,忽然剔出一個晶瑩剔透的小玩意--“石蟲”,也就是蟲子變成的化石。小家夥趴在美玉上,栩栩如生,按照行規,一蟲10萬,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隨著巨石被一點點切開,在兩米多的晶瑩玉石上,各具姿態地爬著79條已成玉質的粗大蟲子,這難道真的是一棵巨大的玉樹?蟲子怎麼會變成玉石?億萬年前的它們是什麼樣的真實麵目?兩條石蟲在一起都少見,從來沒人見過甚至聽說過79條石蟲聚在一起,擺在麵前的,竟是一尊曠世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