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好這時來了一個醫生,是靈石跑出來的一個頑固醫生,在牛記小鋪內喝水。我表兄聽我被地雷炸了,領上那個醫生來到我家裏,讓先試了一下,看傷口內有沒有彈片。因血還是流,我說:“醫生,先止血吧!隨後再找彈片。”醫生聽了我的話止了血。我問他有沒有破傷風抗毒素,他說“有”,給我打了一支。究竟是不是破傷風抗毒素,隻有天知道,不過總解決了我的思想問題。
山雲是我父親的老娘家(老娘家,即母親的娘家),所以在我受傷後,來看我的人,不是表叔、表兄弟,就是表嬸子、表嫂、表姐妹。這個表叔來問一遍,那個表嬸子來了又問一遍。開始時,我還勉強將經過告訴了幾遍。到後來就嘴幹得說不出話來,舌頭硬往肚子裏抽,隻是腦子還很清楚,於是我就把眼睛一閉,問死問活,再不說話了。我聽見先來的幾個表嬸子說:“不要問了,糊塗了,”嚇得後來的人不敢再問,站了一會就走了。先來的怕我死下,也嚇得走了。家裏隻剩下我愛人和我不懂事的女兒愛玉。我愛人害怕,留下銀秀作伴。我偷眼一看,人都走了,就對愛人說:“你們不要怕,我沒事,我是渴,又嫌麻煩,你讓我喝口水。”喝了水後,覺得能說話了,也有精神了。旺孩自我受傷離開山雲後,再沒來看過我一次,真不算個人。顛倒過來,他受了傷,我定要看他幾次。這是後話不提。
受傷後,原先計劃到圪台頭讓陳雲給我看,但第二天我孩子的大舅荀忠義聽我出了事,趕到山雲看我,說去圪台頭不合適,不如回家請醫生看,所以沒有去成圪台頭。
我出事的那天,我妗子來山雲看我們,正遇上我被炸傷,飯也沒吃好,就回了東峪。我舅父知道我出了事,隨即到新安我家裏,說我炸傷了腿,可能現在已到了圪台頭。我母親得知我受了傷,一口飯沒吃,就往圪台頭走。到了圪台頭,找了幾家親戚,都沒找到我們,又往山雲走。到了山雲,已後半晌了。我聽見有個老人在大門口問我的名字,仔細一聽,是母親的聲音,趕快叫愛人出去接回來。走了幾十裏的山路,加上受驚和勞累,使母親的臉色很難看。她顧不上勞累,開口就問:“傷厲害嗎?”我笑著說:“不厲害,隻怕四五天裏不能動彈。不過不要緊,養幾天就好了。”聽我這樣一說,母親的臉色比進門時好多了。我愛人先給母親倒下開水,隨即就做飯。母親知道了我的傷不要緊,做下的飯就吃了兩碗。飯後,才把我女兒抱在懷裏親去了。
到了晚上,我疼得實在受不住了,呻喚了幾聲。母親問我:“你的土(大煙土)還有嗎?”我說:“有。”母親說:“你喝上點就不疼了。”從此時起,隔六七小時,我就喝一點煙土,一直到傷勢痊愈,再沒這樣疼過。
第二天,陳雲來到山雲,一來看看我,二來看我是不是還去圪台頭讓他醫。我把眾人不讓去的原因說了,並讓他看了一下傷口。陳雲亦說:“傷勢不輕,回家就回家去養著吧!”
我母親這時才見到我的傷口,嚇得出了一身汗,“我的孩呀!還說不要緊。”確實我的傷是嚇人的,有茶缸那麼大個口子。
因傷勢嚴重,我母親第二天就要讓我回家,山雲的親戚來了八九個,把我往新安送。路過暖泉頭時碰見一個醫生,要看我這病,價錢不高,說病好了想給多少給多少,不給也可以,交個朋友算了。我沒有讓搞價錢,就把那個醫生帶到家裏。醫治時,盡傷口內的爛肉就剪下一大堆。腿腫得脫不下褲子,還是愛玉大舅把三條褲子(我患有關節炎,常年穿毛褲)全剪開才脫下來。受傷後一直是側身睡,傷腿擱在另一條腿上,隻要這條腿從另一條腿上掉下來,就要疼得暈過去,但我一聲都不吭,怕別人聽了難受害怕。
事後才知道,那個姓董的不是個醫生,是個偽裝的反革命分子。他後來在蒲縣克城開藥房時被抓,才露了底。我的傷表麵看是好了,實際上因他不是個醫生,醫治不周,傷口表麵長平了,裏麵卻沒有長好。直到現在,傷口還能放水。陰雨天或是勞動了一天,晚上就睡不好。
受傷後有一個月,拄上雙拐可以慢慢走路了。那個化名董德坤(真名忘了)的假醫生走時收了我300斤麥子,價錢倒不算多,就是給我留下了後遺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