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員吃的飯,連命都養不住,有什麼力量種好地。每年隊裏的莊稼,不是缺苗,就是斷壟。鋤草、定苗時,社員沒力氣,稀就稀,稠就稠,地皮鋤不遍,鋤了幾遍還是滿地的草。割豬草的進了地,連草帶豆子都割完了。雖不割主田,但跑的回回多了,就往倒踏一半,糧食怎能增產。農業社是生產糧食的單位,但社員填不飽肚子,沒力不能精耕細作;就是粗放耕作,都不能成天支持。58年夏收時,我回家看了看,見一些社員擔擔子,每人隻挑五六十斤。我問怎麼才挑這點,是不是地裏沒了。擔麥的社員說:“當官的曉不得民受苦,民也曉不得民受苦。你才到鐵廠幾天,到(立馬,就)忘了老百姓。你想我們吃的那點飯,連命都保不住,擔這麼多還少嗎?”
打不下糧食,國家的任務、農業稅,總不能不交吧!這樣一來,口糧標準就得下降。勞動社員的肚子裏,能不全是灰條條、苦苦菜,酸菜嗎?
社員們吃不飽,就在勞動時,偷些能吃的東西,如黃蘿卜、白蘿卜等,為此成天遭到隊長、下鄉幹部的訓罵。罵的聲音還沒有消失,摸住能吃的東西就吃。一到秋收季節,社員們都偷起來了。隻要不讓幹部們曉得了,社員們誰也不管誰。當時的社員都沒臉,有臉就不能活。記得西村有一個媳婦,偷了點東西吧,被下鄉幹部拉到大會上,鬥了幾次,覺得沒臉見人,就上吊死了。
食堂化時,隔幾天到各家檢查一次衛生,說是檢查衛生,實際上是檢查糧食。隻要是跟幹部沒相連的社員,家裏的糧食檢查出來,都要無條件地交到食堂。如要是成份曆史有問題的戶,就成了常年的批鬥對象。當時叫活靶子,隻要什麼工作上不去,就揪出來鬥,推動工作。
我家他媽收秋時,也偷下20來斤玉米,不敢磨,沒法吃。孩子們餓得哭,也吃不了。一天我從鐵廠回來沒走了,睡到三點鍾時,聽見窯後頭有“隆隆”聲,聽了一會,才聽見是推磨的聲音。我愛人起來,就到窯後頭的院裏去看。兩個推磨的見有人來到院裏,嚇得不敢動,以為是幹部來了。我愛人見把兩人嚇壞了,開口說:“不要怕,是我。”
他們聽見是我愛人的聲音,說:“你還沒睡?”
我愛人說:“沒睡,聽見磨響,我想推幾斤玉米讓孩子們吃。你們快完了嗎?”
兩人說:“你快下去拿,趕(等)你上來就完了。”
真的趕拿上去人家的就完了,幾下就把我們的那點玉米推下了。
食堂化時,食堂院裏、門口都畫滿了畫,寫滿了標語。畫不外乎穿白大褂的端飯的、做飯的廚師;標語最顯眼的是“食堂化萬歲”。畫的饅頭熱氣騰騰的,豬肉一整碗一整碗的,也是熱氣騰騰的,真有點派頭,真是食堂化不該萬歲,而是該萬萬歲。
食堂化後,有一個下放的幹部馬壽山看見標語還在,馬上命人洗掉,說:“萬歲,再一歲就把人死完了。”馬壽山是部隊的營長,因為在他部隊的駐地,看見社員吃不飽,餓得連路都不會走了還要勞動,對上級提了一些意見,就被下放了。以後聽說,這姓馬的又歸隊當了營長。
食堂化已過去幾十年了,現在想起來,就象演了一場幾十集的電視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