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每晚需上三趟衛生間,都得有人陪同。昨晚有些特別,母親隻在前半夜上了一趟,還是我把她叫起來的。今天是周六,我起床本來就晚,可到七點半時母親還沒有醒。我把她的衣服拿到她身邊準備叫她起床,可看她很困,心想今天我也不趕上班,就讓她多睡一會吧。八點該吃飯啦,她還沒醒,我隻得把她從深睡中叫醒。起床後她自然是急著要上衛生間。在衛生間,我問她:“昨晚你隻起來一趟,怎麼今早還瞌睡得這麼厲害?”母親說:“我被夢拖住醒不來。”我問:“夢見什麼啦?”她有些心酸地說:“夢見你大哥小的時候。也古怪,夢裏根本曉不得還有你們這幾個小的。”我說:“我姐比我大哥還大,有她嗎?”母親說:“沒有,就記得隻有你大哥一個人。”我又問:“夢見我大哥甚啦?”母親說:“我要去你姥姥家看你姥姥,你大哥哭的要跟著去。那山路太難走,又遠,我嫌他跟不動不帶他,早晨起來趁他還睡著,我趕緊做好飯,準備吃完飯偷偷丟下他走,急得我連堿麵都忘了給麵裏放,蒸的饅頭都是硬疙瘩。我胡吃了兩口就走,當我走到咱村對麵那坡上時,聽見你大哥哭得好可憐,我走也不是,回也不是。我好為難,走吧,你哥哭得可憐;往回返吧,你姥姥有病,我已經有幾天沒去看她啦。她的衣服也該換洗了,準備的熟食也該吃完了,不去不行。我正犯難著,你把我叫醒啦。把我夢得好累啊!”母親說的時候臉上還顯出為難的神情。
母親有我們七個兒女,為何隻夢見大哥,沒有別人?我想,這裏麵有個原因。大哥雖是我們七兄妹中的老二,卻是男孩中的老大。可這肯定不是原因,原因是,大哥六歲時被送給伯父。伯父母沒有兒女,把大哥要去很是疼愛,所以當時母親並沒有太多的顧慮。可惜的是,在大哥十三歲那年伯母因打針藥物過敏去世,伯父續了弦,大哥的日子就很難過了。母親不想讓大哥再回伯父家,可父親說伯父沒兒女,把大哥養這麼大不容易,還是沒讓他回來。母親為此很難過。大哥的婚姻也不幸,中年時期離了婚,後娶的媳婦現又癱瘓在床,全靠大哥一人伺候。因而,母親現在雖然也是個病人,但從不為自己的病喊苦,隻是三天兩頭地給大哥打電話,問他日子怎麼過,一天吃幾頓飯,家裏冷不冷,晚上能睡幾個小時,白天有空休息嗎……所以,母親的夢裏隻有大哥一個孩子。
其實,母親的遺憾不隻是對我大哥,還有對她的父母。因為她父母老的時候,我們都還小,家境又貧寒,她既沒有時間陪父母,又沒有財物可奉獻給父母,總覺得在父母身上沒有盡到孝心。每給我們談起我們的姥姥姥爺來,她就會說“多虧你姨照顧他們”。
母親曾多次對我們說過,她原本有兩個姐姐,二姐剛結婚就因患肺結核去世,我姥姥為此哭得一病不起,幾年後去世了。我姥爺哭瞎了眼,因而姥爺雖比姥姥多活了十來年,晚年卻很苦,雖有他們姐妹兩個輪流看望,但身邊卻總不得有人時時關照。我姨家比我家離姥姥家近,所以她跑得多,每隔三五天就去一趟,送些食物。但因交通不便,全靠步行,她又是纏過腳的,一次拿不了怎麼點東西。每到該她們去的日子,我姥爺就摸到村口的石磨旁等待。她們每次看到老父親這可憐的樣子,就傷心落淚,有心接父親到自己家住,可是,那個年代誰家都是孩子多,住房窄,母親為此一直感到遺憾。
每個人最難過的日子就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時候,最難處理的事就是如何把愛合理地分配給孩子和父母。人常說,愛是無限的,可以無限分割。豈不知,愛的奉獻畢竟要用時間、精力、物資的投入來具體體現,而這三者並不是無限的。當你忙著輔導孩子作業時,你就顧不上陪父母聊天;當你照顧父母的生活起居時,你就沒工夫去看望半學期沒見麵的在外地上學的孩子;當你把學費湊足送孩子去上了學時,你就沒有餘錢給父母買新衣服和他們喜愛的食品。所以,照顧這一麵的同時,又懷著對另一麵的愧疚。
母親已經是需要別人照顧的人了,但仍然對她沒有處理好的事感到遺憾。我們這些現在正處在兩難境地的中年人,雖說一切都清楚明白,但由於時間、精力和能力的局限,肯定還是會給自己留下許多無奈。
唉,這又有什麼法子呢。